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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脚步声响,婉贞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光绪领着李莲英走进来,于是笑了笑道:“皇上,李公公。”却懒懒的并没有起身相迎。
这样不合规矩,她知道的,但却懒得理会。失礼就失礼吧,又有什么关系呢?
光绪一门心思都在忧虑着她的病,又哪里有工夫去理会什么规矩礼仪?关心地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他问道:“现下的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婉贞的眼神飘忽,双眸虽然看着眼前的光绪,目光却似乎透过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地方,飘渺而空茫,没有焦距。而那脸上虽然笑着,但那笑容却似乎并没有到达心底,看上去那么虚假,那么……僵硬。
“臣妾没事的,皇上放心吧。”她仍旧平静至极地说。
经过了这么一会儿,李莲英也算是看出点名堂来了。他几乎可以确定,婉贞确实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以前的婉贞给他的感觉尽管也是宁静娴雅,但却聪颖灵慧,充满了斗志和希冀,给人的感觉就像月光,没有阳光的灿烂耀眼,但却在黑暗中给了人一线光明,那么的舒服,令人愿意接近。然而此刻,眼前的她却并不像是个人似的,神情恍惚、失魂落魄,那笑、那声音、那眼神,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那都是假的,都是用手在面人儿上捏出来的表情,让人看了,心底不自觉地直冒凉气。
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心下微惊,走前两步,笑着说道:“福晋,老佛爷听说您病了,特意派奴才前来探望。不过依奴才看来,您的气色其实挺好,当是已无大碍了吧?”
婉贞转头看向他,仍然是那虚无缥缈的笑容和声音,点点头道:“我本就没事,劳烦李公公回禀老佛爷,多谢她老人家的关心。”
如此直截了当、简单明了的回答,这哪里是没事?明明就是祸事大了啊
李莲英忍不住暗地里皱起了眉头。
他跟在慈禧身边多年,对于这宫廷里的是是非非、风风雨雨都见识得多了,无需明言,只从那言谈举止就能明白这位福晋对慈禧太后的畏惧和戒备。平日里若是正常状态下,提起慈禧太后,她必定会加倍小心,尽可能地字斟句酌,尽量不在话语中留下任何可能被抓住的把柄或是破绽,又怎会像现在这样不假思索、张口就说?仿佛什么都不在乎,放弃了一切似的,想说便说,没有半丝顾忌。
短短几句话,已经足以让他察觉到婉贞的不对劲。达到了目的,他便也不多久留,又简单慰问了几句,便向光绪告退。
光绪看了看他,点点头,然后对婉贞说道:“你且先歇着,朕还有些话要跟李谙达说。”
婉贞毫无反应,只是漠然地笑了笑。
光绪默默地一叹,对李莲英使了个眼色。李莲英会意,急忙跟随着他走了出来。
出了房门,光绪站在台阶上,抬眼望着一览无云的晴空,心中却乌云弥漫,一片阴霾。
李莲英轻轻走到他身后,和声问道:“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命运多舛的皇帝啊先是被太后软禁了那么多年,好容易遇到个知心识意的人儿,如今却又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这就是命?
他在心里嗟叹着,光绪却无心理会别人的心情,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婉贞现在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有何想法?”
李莲英想了想,道:“皇上,奴才不敢说谎,婉贞福晋的情形,确实把奴才吓了一跳啊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如今这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婉贞福晋了呀”
光绪苦笑着说:“可不是么自从那块玉不见了以后,她就一直是这样子,朕……真的很担心啊”他叹息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这些令人沮丧的事实都甩出脑海似的,看着李莲英,说道,“李谙达,太医们说过了,她这是心病,一般的药是治不好的,非得自己想开了不成。不过朕以为,总是待在这院子里,对她的心情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朕想带她到外面走走。”
一个皇帝如此认真向一个太监说明,甚至还带点恳求的意味,要求能够出去走走,这看上去实在滑稽,但他们两个却都一本正经。其实两人都明白,光绪这番话不是对李莲英说的,而是对慈禧说的。
李莲英自是不敢擅作主张,告退之后,便径直回到了乐寿堂,向慈禧禀报自己的所见所闻。
听了他的述说,慈禧的眉头都要皱成一座小山了,将信将疑地说:“这么说来,婉贞的病是真的了?”
李莲英道:“依奴才看来,确实是真的。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绝不是做戏能够做出来的,婉贞福晋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看上去情形有点儿不妙啊”
慈禧轻轻漾着手里的茶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说道:“原来是真的……我还当这是他们为了拖延时间而找的借口呢。”她看了李莲英一眼,又道,“皇上想要带婉贞出去?”
“是,皇上说,希望这样能有助于福晋的情绪好转。”李莲英答道。
慈禧沉默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他想做,那就让他做吧。只不过,活动的范围只能在这颐和园内,任何人不得擅离一步”
“奴才遵旨。”李莲英应道。
得了慈禧的批准,光绪便带着婉贞走出了玉澜堂,来到昆明湖边,沿湖鉴赏。
此时正值天色晴朗明媚,一尘不染的天空碧蓝如洗,丝丝云彩漂浮在半空,将阳光衬托得柔和。昆明湖畔,垂柳依依,湖面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岸边活泼的小鱼在水中嬉戏,微风轻拂,令人心旷神怡。
从玉澜堂那狭小闭塞的空间出来,融入这辽阔自由的世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聆听着鸟儿的脆鸣,一时间,整个人似乎都清爽了不少。内心的烦恼和苦闷几乎一扫而空,心情从阴暗的谷底开始攀升,光绪忍不住在嘴边挂上了一丝笑容。
“婉贞,看,多美的景色”他拉住婉贞的手,笑着说。
“是啊,皇上,确实很美。”婉贞笑着,回应。
然而,虽然是附和着光绪的话,她却仍旧是一贯的淡漠平和,似乎什么样的景色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嘴里说着美,眼光却丝毫没有为这眼前的风光而有一刻停留。
再美的风光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了那块玉,她注定只能成为时空里的一抹孤魂,在这不属于她的世界里流连徘徊,永远再没有回去的希望
光绪满心的欢喜被她的反应给狠狠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冷静下来,看着她那毫无生气的眼眸,不忍心责备,反倒禁不住掠过一丝心痛,拉紧了她的手,温言说道:“如此美景,我们坐船到湖中去玩如何?”
婉贞淡然笑着,无可无不可地说道:“皇上决定了就好。”
光绪微微一笑,转头叫了一声:“小钟子。”
钟德全早已在一旁听到了,于是也不等他再吩咐,立刻说道:“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说完,摆了摆手,立刻就有一个小太监撒开双腿跑了出去,前往泊船处宣旨去了。
颐和园里共有御舟八艘,以供帝后游湖之用,平日里都在北船坞和后溪河船坞内泊着,需要用的时候一声令下,马上就能驶出来。因此并没有等多久,就见皇帝专用的“水云乡”开了过来,钟德全立刻指挥着剩下的小太监搭好了舢板,扶着光绪和婉贞走了上去。
等一干人都上了船,“水云乡”便缓缓离开了岸边,驶向昆明湖中。
光绪和婉贞站在船头,暖洋洋的日光照射在身上,湖面上阵阵清风微拂,带走了一身的燥意,只剩下说不出的舒畅。碧绿的湖水倒映着湖光山色,“哗哗”的流水声伴随着鱼鳞般的波浪起伏,此情此景跟方才在岸上又截然不同,给人以另外一种惬意的感觉。
到了此时,别说是光绪了,就算是婉贞那颗枯死的心,似乎也恢复了几分生机,眼神中多了几分神采。
光绪虽然是在欣赏风景,但大半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婉贞身上。此时见她的模样和表情,不由心中一喜,看来自己将她带出来散心的举动还真是做对了
置身在和风丽日中,心境是久未有过的开阔,在光绪耐心的引导下,谈论着风景、天气这些毫无瓜葛的话题,婉贞的思绪稍微从悲伤和绝望中转移了一点,不再沉沦在自己悲伤的心境中,话便也慢慢多了些,并且不再是那种凡事都无所谓的死寂了。见到福晋似乎有恢复正常的迹象,随行的宫女太监们不禁都松了口气。
享受惯了福晋清醒时的风平浪静,这些日子他们待在皇帝的身边简直就是惊涛骇浪、度日如年啊也只有福晋能够制得住皇帝了,他们终于明白,要想轻松过日子,福晋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呢,忽然,左前方也出现了一艘船,面对皇帝的坐舟,竟然丝毫不知避让,反而肆无忌惮地向着他们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