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出嫁那日,全城百姓上街送行,场面十分欢闹,陪嫁的队伍足足绵延三里,车连马,马连车,人山人海,风光无限。大文学
那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那一日,皇上有要事处理,我便以皇后娘娘的高贵身份,送嫁长乐公主。
那一日,我穿着正统后服,率领成王、康王等千余名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将长乐公主送至南才门。
我抿着唇,静默地望着长乐,沉重的后冠在日头笼罩下,闪着晶莹刺眼的光芒,一袭锦衫,裹着我颀长的身姿,随风鼓荡飘摇。
惊艳的天人之姿,这是我从众人眸中读出的讯息。
当我率众经过繁华的永乐大街时,沿街的百姓莫不虔诚下跪,伏低身,不敢冒犯皇后娘娘的威仪。
平素里茶余饭后所说的不敬话语,在见到我本人后,全被吞入他们的肚腹中。
成王、康王距我三步之遥,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二人皆一身紫色绣金袍衫,高冠束发,周身蔓延着使人望而止步的贵气。
宇文拓与司马傅亦是一身淡紫锦袍,徒步跟随在他们身后,并排前行。
我仅瞄了秦绍一眼,又发现他瘦了许多,眼眶都几乎凹陷了。
那款绣金紫袍落在他身上,似乎又宽了寸许,瘦则瘦矣,依旧贵气逼人,威棱四射。如雪般冰冷寒澈的俊美脸蛋,坚定深沉的眼眸,飘摇的绵长乌丝,迎风鼓荡的衣袖,莫不使人晕眩,难以移开双眼。
何苦来,如此折磨自己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
送嫁队伍分为两列,一列以我为首,文武百官慢步前行,一列以长乐为首,卫国使者与一众宫女太监相随,吹吹打打、沿途撒花,稍候将与公主一同前往大卫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们站定在南才门下,相对而视。
长乐穿着一袭大红嫁衣站在我面前,秀气的眼眸内透着些微水气,迎着淡淡的阳光,忽闪忽闪。大文学
我上前几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半刻未能言语。
“替我好好照顾她。”长乐轻咬着下唇,诚挚地凝视我,回握住我的双手。
“好。”我点了点头,又生怕不能表示出此刻的决心,急忙又狠狠点了两下。
“长乐,你好好保重。”我伸出稍冷的手指,慢慢爬过她的脸颊,轻轻替她试去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
“你也是。”
“皇后娘娘,吉时已到,请公主上路吧。”司仪官上前一步,弯腰一礼,恭敬地说道。
“长乐。”我飞扑过去,伸手勾住她的肩,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到哪里都不要轻易改变你自己,答应我,要活得精彩,不要埋在深不可见的阴影里,长乐。”
长乐嗪着泪,坚定地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放心,臣定当竭力照顾长乐公主。鄙国皇帝陛下,也定会善待公主,请各位宽心。”一道鬼魅般身影晃至我们身边,丰盈俊秀的脸蛋上依然挂着那丝云淡风清的笑意。
“薛子墨!”就是交给你,才让我不放心。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太诡异了!
“皇后娘娘有何指示?”他微拢秀眉,堪堪对我露出一抹璀璨迷人的笑颜。
王八蛋!我在心底恶骂一句!
“好好照顾长乐公主,这一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我唯你是问。”我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永宁,唱支歌给我送行吧,我会牢牢记住今天的。”
“嗯。”我默默颔首。
长乐公主转身对陪嫁的陈馨如道,“取琴来。”
“是,公主。”
我望着转步离去的陈馨如,微微皱了皱细眉,“长乐。”
“永宁。”
“以后万事要留心,切记不要过于相信别人。大文学”
“我知道。”长乐顿了顿,“我走了以后,这里就你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你自己也要多多留心,多多保重。还有……”
“四哥的喜宴都来不及吃了,真是好遗憾,好遗憾。”
“长乐。”子初为之动容。
“长乐,此去大卫,路途遥远,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两兄弟围了上前,小声叮咛道。
“嗯。”长乐抿抿唇,扯出一丝僵硬的笑,“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到达卫国,然后尽我的能力,宣扬我国的和平宗旨。”
“嗯。”一层无助的泪水染上我的双眸。
这便是古代女子的命运?身不由己的痛,一切皆是命么?
“皇后娘娘,琴来了。”陈馨如适时打断我们的对话,将一面古琴递到我眼前。
我轻轻一扫宽长袍袖,席地而坐,素手轻抬,拨动琴弦三两根,流畅的乐声在我指尖流泻。
前奏一敛,我垂首启唇,清而不妖,艳而不俗的声音随之而起:
浓是我感觉聚满心中角落。化不开似蜜令人偷欢喜。
如醉非醉笑中有泪,难怪不得不喜欢你。原来爱你不是浑闲事,人未试过滋味未曾知。
令我今天领悟,令内心终於觉悟。平凡事里面有真意义。
全部有感觉,是醉心的快乐。个中韵味是无限细腻。
甜是笑的你,在爱的天地,说不出那是多么美。
原来爱你不是浑闲事,全是我半生梦聚成诗。
今朝得意事是内心终於觉悟,浓情是我人生意义。
“长乐,长乐——”随着歌声流转,众人屏息倾听之际,一道揪心揪肺的叫声突兀地远远传来。
“阿剑。”秦绍兔起鹞落,纵身挡到来者面前。
我自顾自地唱着,缓缓抬起双眸望向满面邋遢相的容剑。
这青年哪还有初见时光鲜清秀的模样儿,衣衫凌乱不说,胡渣满面、再配以两个大黑眼圈,真是潦倒至极。
长乐迎着凛冽的风,默默望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着无尽的思念、无尽的爱意,也仅止这一眼。
弹指一瞬间,长乐已敛了心神,慢慢垂下眼帘,伏跪在地,哽咽道,“长乐拜别皇后娘娘,娘娘请多保重。”
琴声一止,化作泪两行。
“长乐,不要走,长乐……长乐……”容剑沙哑的叫声回荡在长空之中,融为一抹哀思,盘旋敲击着所有人的心。
“阿剑,你不要这样,阿剑。”秦绍用力扼住他的手,不顾他的挣扎,死死地紧攥着不放。
“子初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长乐……长乐……你不要走,长乐……”
“恭请长乐公主出行。”我闭闭眼,一拢娥眉,手一挥,侍卫们立刻会意地将容剑拖到一旁,牢牢压制住他的双手。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司仪官跨前一步,躬身请礼。
除了康王与成王,我身后随行的文武百官均整齐划一的跨前一步,躬身叫道,“恭贺公主大喜,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夹道的百姓伏跪在地,异口同声地喊道,“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凝去眸中的湿意,连同成王、康王二人,相继接过司仪官递来的清酒一杯,面向长乐,双手执杯,遥相示意,一仰头,饮尽,随手将杯子放至银盘之中。
大风起,长乐衣裙蹁跹起舞。
她双手举杯,顿了顿,目光再度于容剑身上打了个旋,轻抿红唇,毅然决然地仰头灌下一杯酒。
“恭送长乐公主——”声音沿街,连绵起伏,拍荡在冬日的风中,回旋再回旋……
“起驾!”
轻快的鼓乐声复又响起,漫天的花瓣飘飘摇摇地从我们眼前、从我们发间徐徐落下,视线,被染得粉红粉红。
长乐的队伍出了南才门,蜿蜒向前,直至很久,久到终于望不见那抹红得娇艳的身影,也终于听不到那堵得人心里发慌的乐声,我才沉沉叹了口气。
我旋过身,目光落在子初身上。
他正痴痴望着我,目光中流过思念、流过沉痛、亦流过无尽无尽的恨意。
我偏过脸,垂下头,举步走过他身旁,手腕蓦地一紧。
我止不住浑身颤了一颤,随即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本宫在此,先行恭贺康王大婚,本宫怕吵闹,那日便不出席婚宴了。”
“四弟。”成王适时插入我们之间,笑着扳开康王五指,“时候不早了,回府吧。”
鼻尖沾了一滴水珠,我诧异地抬头望向天空。
老天真是善变,适才还晴空万里,瞬间便乌云密布。
细雨扑簌簌打在我的脸上,一点一滴,骤然连成线。
“下雨了,娘娘。”翠心急忙从车里取来一把伞,替我遮着。
“回去吧。”我叹了口气,抬眼望着仓促夺路、向家奔跑的路人,不知是对自己说,亦是对他呢喃。
“子初。”成王接过侍卫递来的伞,轻轻一撑,将秦绍纳入伞下,“走吧。”
“三哥,你不用管我,我想一个人,独自呆一会儿。”子初游离向前,步伐轻飘飘,似浮,而并非走。
“四弟……四弟。”成王转首向我微微一点头,追着他离去。
我轻轻一抿唇,装作抹去脸上的雨水,顺便试掉莫名淌下的眼泪,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哽咽,“回去吧。”
“是,娘娘。”翠心撑着伞,扶我走至轿子前。
我一低腰,钻入轿中,随着一声“起轿”,轿子稳稳被人抬起,晃晃颤颤地向前而去。
我嗪住一抹泪,玉指轻抬,微微掀起一角帘幔,偏过头,回望着那抹在雨地里愈走愈远的孤单背影。
细雨飘摇,点滴落在我心头。
汇成川、聚成海,终至忍耐不住,汹涌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