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地笑了笑,头也未抬,用茶盖轻轻撇着茶叶沫子,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品得人不心焦,拜得人却是涨红了脸,屈着的膝盖有些微微打抖儿。大文学
数十个环肥燕瘦的女子坐在我身后,静观这一幕,没人敢吱声,看来我这皇后娘娘的威仪端得不错。
我在心里暗暗表扬了自己一番,抬眼瞧向前方,呵呵笑道,“四弟妹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娘娘。”容婉盈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缓缓站直身子。
“呵呵。”我笑着指指旁边的位子,“坐。”
“谢皇后娘娘。”
“四弟妹前儿个进宫怎么不来瞧瞧本宫呢?这么多日子未见,本宫倒是时常念着你。”
容婉盈一怔,嗫嚅着应了声“是,婉盈日前是来向一个故人辞行的,因为时候关系,婉盈未来得及参拜皇后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嗯,这倒是,本宫想起来了,你迟些日子便要随四爷去甘州赴任,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谢娘娘关心,都打点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台上开戏了,一阵敲锣打鼓热闹后,戏子婉约细柔的声音便随风飘入我们耳中。
“妹妹可知唱得这出是什么戏?”我笑眯眯地望着容婉盈。
后者摇了摇头,“还望娘娘指点。”
“这出戏名儿就叫做自食恶果,说得是个少年,他从小不学无术,长大后也一事无成,专干些鸡鸣狗盗的事儿。他今儿偷了东家的鸡,明儿盗了西家的鸭,还全部栽赃给他的邻居,糊涂县官就把他邻居给抓了起来,不想正好碰上皇上指派而来的十三岁状元及第的天才巡抚,于是一番斗智斗勇,恶人终于难逃法网恢恢。婉盈妹子,这戏我都看了二回了,的确好看,尤其是最后一幕,把那坏蛋绑着游街,一路上被人扔臭鸡蛋时,特别过瘾。婕妤妹妹,你仔细看看清楚,这戏忒好笑,我看了两回还笑得东倒西歪哩,多笑笑,对胎儿有益,嗯?”
坐在我左首下位的陈婕妤,闻言微微颤了颤,神情虽敛得快,却也叫我看出一丝不一般的异样。
呵呵,这会子,好戏刚要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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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昌园内院西厢房
“噗通。大文学”容婉盈与陈婕妤双双跪至我面前,垂脸抿唇,轻微地打着颤儿。
“小安子。”
“奴才在。”
“去把人带上来。”
“是。”
我一手端着茶杯轻呡,叠起修长的腿儿,细细望了一眼堂下所跪的陈婕妤,但见她额头似已浮出密密的汗珠,局促不安的抬了抬眼,又不太敢正视我,于是目光闪了两闪,未与我对上。
“娘娘。”采儿匆匆走到我面前,附耳低语数声。
我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嗯,带上来吧。”
过不片刻,一个十岁光景的小男孩被小安子领进了门,惶恐不安的跪下,恭敬地向我磕了三个响头。
一旁的容婉盈打头一眼见到这个小男孩,面上便浮上一层死灰色,身子不由颤颤地抖了起来,牙关相交,发出轻微地“咯咯”声。
“你叫小榕?”
“回娘娘,奴才正是小榕。”
“容妹妹,你瞧瞧,这孩子可还眼熟么?”我笑着撇过头,心平气和地问容婉盈。
“娘娘……婉盈……婉盈。”
“小榕。”一道惊喜的叫声打断了容婉盈的话头。翠心歪歪扭扭地奔上前来,跌跌爬爬地滚到地上,搂住小榕热泪滚滚而下。
“姐姐,姐姐——”小榕反手回抱住她,露出同样惊喜交加的表情。
“其实,我原也不会那么快就想通这桩事儿的,只是那日突然看到容妹妹你与陈婕妤二人在御花园喝茶,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容妹妹与婕妤妹妹私交是那么的好。我一直就有些奇怪,刘芸昕虽说冲动,可也不笨不呆不傻,怎么无端端竟会跑到皇上面前提休妻一事,而且,这皇宫大内是随便谁都可以进来的么?就算她是康王妃,不得皇上召见,她凭什么能进得了皇上的书房?容妹妹怂恿游说之功的确高人一筹。再加上婕妤妹妹的悉心安排,要进宫,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冲进皇上的书房,也并不是件什么难事儿。”
“皇后娘娘……”
“诶,你二人先不要说话,听我分析完。”我微笑着打断她二人的话,“其实嘛,本宫也的确没什么证据说你容妹妹是背后加害正王妃的幕后黑手,这事儿估计也就只能这么悬着了。大文学刘芸昕的事儿,咱们先不说,姑且先来谈谈醉生梦死。”
容婉盈一听这话,面色更显苍白失色,手里的帕子被她不知不觉地绞成了条状。
“本宫深受这醉生梦死的毒害,到如今还未完全恢复元气。不过呢,也不知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还是本宫向来吉人天相,总之这次的事儿也可说是有惊无险。不过就可怜了贤妃妹妹,平白为这事儿丢了性命,还死得有些不明不白的。你们说,本宫身为这六宫之首,该不该细细查一查这桩事儿呢?”
“那个自然……”陈婕妤赔着笑说话,嘴唇儿却止不住微微打着抖儿。
“呵呵。说实话,之前我对这事儿也是一头雾水,真想不透翠心怎么会好端端地在我的日常饮食里下起毒来。本宫去看了翠心,这丫头愣是咬紧了牙,任凭身上千疮百孔,却意志力坚定地一语不发。说真格儿的,本宫还真欣赏这股子坚忍不拔的性情,于是便差了人细细调查翠心的身世,可发现蹊跷了,原来这丫头打小父母双亡,与唯一的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后来为了生计不得不入宫,哪,这些琐碎的事儿,本宫不说,想必两位心里也是明白的。容妹妹,哦?”
“是。”容婉盈抖着声音应了一声。
我嘻嘻一笑,抬手伸到采儿面前,低低唤了一声。
采儿会意地将一小块玉牌放入我手心。
“这个,是前些天一个叫福顺儿的小太监交给本宫的。”我扬扬手上的玉牌,“婕妤妹妹可曾认识?”
陈婕妤一抬眼,面色刷地蜡黄,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已经呆了。
我笑了笑,顺手把那牌子丢到旁边的紫檀木方桌上,“那个福顺儿倒是有趣,告诉了我一个笑话,婕妤妹妹可有兴致听一听?”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陈婕妤汗涔涔地爬到我腿边,使劲拽住了我的袍子,头磕得“碰碰”作响。
“你又来了,怎么又嚷着要我恕罪呢?快起来!妹妹还有着身孕,可别磕着哪儿,万一伤了龙胎,本宫怎么担待得起呢?”我讥诮着扬扬唇。看来,我的确有作秀的本事。
“容妹妹。”
“奴……奴婢在。”
我微微抬起手,轻忽笑道,“想什么呢?走神走成这样儿?如今可不是遂了你的心愿,眼中钉又撇走了,四爷又迫于宫中留言,得远走他乡。接下来的时光,就该只属于你和他二人的了,再无人打扰。该恭喜一声呢,侧王妃。”
“娘娘。”容婉盈抖得犹如秋风扫落叶,和着窗外的细风,随时有昏倒的可能。
“成了。”我挥挥手,“我今儿说的话也够多了,你二人退下吧。”
她二人闻言,倏地一惊,抬起两双含着不解、怀疑目光的眼睛,呆傻地望了我半天。
“怎么?还想听本宫细数下去么?”我凉凉一笑,眼底透着深冷的寒意。
“是,奴婢不打扰皇后娘娘安寝,奴婢告退。”容婉盈与陈婕妤前后恭声回话,磕了头,勉强支撑着站起,颤巍巍地由丫头们扶出了门去。
“娘娘就这样放过她们?”采儿给我撤了冷茶,重新递上一杯热乎乎的,我捧在手心权当暖手。
“要不怎样?杀了她们,贤妃娘娘也没命回来了。”我唉地叹了口气,想着今早儿在偏僻的西园见到形单影只的郸儿。他见了我只是淡淡地行礼,他本就不太与人亲近,不过以前见了我还会偶尔笑笑,如今……似乎疏地更远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奴婢觉着,真是便宜她们了。”
“世事如烟如浮云,我虽然不太相信命运一说,不过……有些事真得由不得我们不信。”我转过头望了采儿一眼,“采儿。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
“是,奴婢告退。”采儿绕出门时,不忘看了翠心姐弟二人一眼,唇皮略略动了几下,终是无语退了出去。
“翠心。”
“谢娘娘,谢娘娘。”翠心拉着小榕“咚咚咚”磕着头。
我心里莫名泛酸,“甭谢了,起来吧,你们也吃了不少苦。”
“娘娘。”翠心抬起那张伤痕累累的小脸,深深地注视了我一眼,这一眼,包含得何止千言万语。
我站起身,慢慢踱到她们身旁,“翠心,日后……你可曾有什么打算?”
“回娘娘,这宫里的日子,翠心实在是乏了,望娘娘能再宠翠心一次,准翠心离宫。”翠心拉着弟弟又给我磕了一记响头。
我知道……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声音微微一哽,“好。”
“娘娘对不起,对不起,娘娘……”翠心扑了上前,再也克制不住翻搅的情绪,抱住我的腿便放声大哭。
我苦笑着抬手抚抚她的秀发,“好了,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真的。”
“娘娘,翠心无以为报,只盼望来生做牛做马以报娘娘的大恩大德。”
“去吧……都去吧……离这个樊笼愈远愈好……”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恍惚地念道,紧着一串冰冷地泪珠落在了翠心的手背上,断断续续地连成线,一发不可收拾……
子璇,可不可以让我飞呢?你的爱,好深,好沉,沉得我连心亦在抖。为什么一定要用你的爱把我禁锢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深宫之中?
为什么,你不愿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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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月,后宫中人人相安无事,流言蜚语似乎也少了将近一半,偶尔听到些个只言片语,嚼嚼舌根,也都嚼得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看来,那次威吓生得效果儿还不错。
不过说起来,这两个女人实在不甚聪明,事事遗有漏洞,我只派人稍稍一查,立刻就查出她二人关系匪浅。
说起陈婕妤与容婉盈的事儿,无非不就是为了两个字:情和利。
容婉盈为情伤人,也算是情有可原。她容不下我,也是在情在理,错就错在不该连累他人。她恨我把她逼去尼姑庵,险些错过一桩大好姻缘,其实尽可以冲着我来,不用折磨可怜的翠心,以小榕要挟,让翠心替她下毒。当然,这宫里头,接应翠心的无非就是陈婕妤了。这女人也不知是为情还是为利,最起码,我还能从容婉盈眼里看到她对子初的真心实意,而她……
这位婕妤妹妹也真心狠,她一来差遣手下四下渲染我的谣言,可笑的是,那替她办差事的小太监也是个机灵人,那日竟会捏着玉牌子来找我。玉牌子上刻得无非就是我与子初的大名儿,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无非就是这些个肉麻兮兮的话儿,其他倒也没别的。她是极尽可能地抹黑我,后宫的谣言八成也是她给散出去的。
另外,她借着中毒一事巧妙地把贤妃扯下水,拉了个替死鬼背黑锅,手法虽则不高明,可也料想皇上怒火攻心下,定不会细想细问许多。估摸着,那瓶子醉生梦死从贤妃寝宫内搜出来时,子璇面色该绿了,也就二话不说把贤妃押下去喀嚓了。另外,贤妃的死对她来说可能也有好处,或是,此次诞下龙子,未尝不能鱼跃龙门高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