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张小凡五年来第一次离开青云山,翻来覆去的,不知为何一夜没有睡好。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糊睡去,赫然间却梦到自己一身血污,面目狰狞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同时心里深处竟翻涌着说不出的狂热杀意,仿佛眼前红色的鲜血就像甘美的泉水,吸引着他,引诱着他,让他忍不住地想通过杀戮来获得这一切。
“啊!”
张小凡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大口喘气,全身大汗淋淋,过了好一会儿,他激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服下来。
他在黑暗中怔怔地坐了半晌,无意中伸手,碰到了放在枕边的那根烧火棍,一股冰凉的感觉包围了他。这个梦与这些年来他不停梦到的噩梦十分相似,那仿佛变做另外一个人的情景,那个梦中噬血的凶人,令他自己也感到畏惧。
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这时,一道人影突然闪现。
“谁”
张小凡受到惊吓,本能拿起烧火棍转为防御。只是那人影也不答话,径直朝桌上放的肉包没命抓去。
张小凡点亮蜡烛瞧清来人面容,缓缓放下烧火棍,虚惊道:“师兄啊!您干嘛半夜跑来吓人啊!”
“废话,我才回来,不找你找谁...”
星辰没命朝嘴中塞着包子,含糊不清道:“我在旧宅等了半夜也没等到任何动静,只好返回;幸好备了晚饭,不然我非饿死不可。”
看着星辰风速般扫荡肉包,小凡一阵无语。过了一会,他这师兄拍拍肚子,一脸满足道:“不错,九成饱了。”
“这还九成。我说师兄,就您吃的份量足抵上我半月口粮。你最近一月食量大增,不觉奇怪吗?”
“有啥奇怪...”
星辰不解道:“我觉很正常,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大概就是我这情况...”
“算了,你房间在隔壁;我要睡了。”
见小凡下了逐客令,星辰嘿嘿一笑:“睡吧!记得在梦中和师姐约会....”
“我不做那种梦的...”
张小凡一阵脸红,蒙上被子倒头就睡。刚才连做噩梦、醒后又虚惊一场,现在躺下、反而很容易睡着。
小凡睡着,星辰可没什么睡意。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旁边两个房间漆黑一片,想必陆雪琪和曾书书都睡着了。山海苑的后园建在一个花园之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建有四个庭院。星辰从张小凡的住所往西苑走去,很快到了中心处的那处花园。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小径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处。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开放。
星辰心头一阵惘然,家族被灭令他迷惑、仇人行踪无从查起。顺着这小径走了下去,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这样一个幽静的夜晚,一个少年,独自在幽深花园中走来,回味往事。
路旁,一朵小花儿在夜风中轻颤,有晶莹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星辰有感停下脚步,不觉从怀中拿出个白玉小瓶,慢慢收集起花心露珠。众多花瓣在他手中简直像被呵护的情人一般温柔无比,隐隐幽香,暗暗传来。不需片刻,经已收集了小半瓶。
忽然,一支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黑暗处伸来,带着一分幽清的美丽,印着天上月光星光,探到花支上。
折下了它!
那一刻星辰脑中“轰”地一声响,仿佛满天月华都失去了光彩,这个花园中顿时陷入黑暗一般。
他转头,看了过去,带着一点莫名的恨意。
一个水绿衣衫的年轻少女,站在那儿,像是引住了满天光芒,轻轻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闻了一下。
※※※
星辰怔了一下,认出此人便是自己离去时出口桀骜的那个美丽少女,此刻见她依然身着那一套水绿衣裳,在月光下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
那少女把刚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吸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脸庞前,竟也似更加灿烂。
只是星辰却从内心深处,冒出一阵无名的怒火,皱着眉头道:“这花儿开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折了它?”
那绿衣少女明眸流转,眼波如水一般在星辰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我摘了这花,便是这花的福气;被我闻它香味,更是这花三世修得的缘分。你这样一个俗人,又怎么会知道?”
星辰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听说如此荒谬之事,摇头道:“这花被你折下,便是连命也没了,又怎么会高兴?”
绿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花,怎么知道它不会高兴?”
星辰听着这女子言语大是蛮不讲理,心中更是气愤,道:“花为悦己者艳,它们虽不说话;却知谁懂它们;这些海棠生来无从选择,却也独有自己生命;你这般做,无疑是自恋情绪。”
“哼,难道你没听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
绿衣女子展开笑颜,露出脸上两个酒窝,道:”它们终究落下,不如让我在它最美时刻嗅上一嗅更有价值。“
“你可知刚才折的花名叫海棠,它们又被称为断肠草。”
星辰有点气道:“有诗曰:海棠花,断肠草,落落花开临晚照。年年燕子春来早,欲寄相思无人晓。只愁暮雨动地来,零落成泥红不扫。解得佳人相思意,谁解落花思难了?你根本不懂花解语是何意,还敢自夸...况且你不是花,又怎么知道它高兴被你摘下,说不定这花儿此刻正是痛苦不已,你看,那花上有水,保不定就是痛得哭了出来。”
“花泪?哈哈,花泪,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一个大男人把露珠说成是花的眼泪,笑死我了”
绿衣少女明显呆了一下,片刻之后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下当真便如百花盛放一般美艳逼人:“那我问你,刚才你是收集花泪了。”
“是又如何。”
星辰气道:“人流泪,是有情可流。花溢泪,是哀叹命运。”
绿衣少女脸色一肃,看着似乎有些生气,但她看了星辰负气的表情,便如一个赌气的小男孩般,居然忍不住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便把刚才她沉下脸的气势完全散了去,衬着天上月华,满园芬芳,这美丽女子面上满是笑意,仿佛她知道这样不是很好,摇着头正要忍住,却依然还是笑了出来。
仿佛,许久以前的天真,在今晚又活了过来。
月光如水,轻轻洒在她的肩头脸畔,映出了动人心魄的美丽。
星辰看着看着,不由有点痴了。
那少女笑了一阵,嘿了一声,居然也无一般女儿家脸红的样子,反而径直道:“我好看么?”
星辰此刻,大感窘迫。但在那少女如水一般柔和眼波之下,神情突然一清,默默道:“美如何、丑如何,千年之后白骨一堆;任你现在美似天仙,又岂能抵过岁月催化;到头来,皆如折断花蕊一般青春不复。”
“也对,人谁不老、生命轮回、万物生机皆有序演化。可是,你们这些男人,都一个样子。从小到大,谁不说我漂亮。”
听她说话语气,小小年纪,倒似乎历经沧桑一般。星辰不经意见她明眸皓齿,独立月华之中,隐隐有几分熟悉。这情景,令他想起月下孤寂的小铃和喜欢平淡的美羽。那一刻之间,他的思绪陷入回忆,忽然意兴阑珊,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又看了绿衣少女一眼,低低叹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喂”
走了几步,又听到身后传来叫声,星辰皱着眉转过身,看着那绿衣少女。
她微微眯上了眼,润色的唇也似乎抿紧了些,仿佛想着什么,但气氛却一下子沉默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她依然这般地问,眼波中倒影着他的影子。
“你不知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名字吗?”
星辰撅了撅嘴,幽幽笑道。
“这个,我叫碧瑶,你呢?”
“干嘛告诉你。”
星辰笑了一下,潇洒一个转身消失不见。
“你,气死我了。”
碧瑶跺了跺脚,又折下朵花、微笑道:“幽姨,你回来了。”
这时,一道倩丽人影闪过。来人却是晚饭时,坐在那绿衣少女身旁的蒙面女子。此刻她依然蒙着面纱,但身上已换了一件黑色丝裙,在这个夜里,几乎便如幽灵一般。
蒙面女子看了她手中鲜花一眼,面纱轻动,看来是点了点头,道:“那四个人是青云门下。”她的声音回荡在花园之中,幽深飘荡,虽然轻柔,却带着一分鬼气,“刚才那小子似是带头人,据我调查,他叫叶星辰、以前住在河阳城,现在师从大竹峰,其他三个不曾见过,看来是年轻一辈,不知姓名。”
碧瑶微微一笑,看看阴暗天空没一颗星星,道:“叶星辰,哼、再见到你定要你也留下花泪。”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碧瑶,许久没见你赏花了。”
碧瑶怔了一下,下一刻,她秀美脸庞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道:“是啊,幽姨,好久了。”
她把那花拿起,又细细看了看。然后,在那蒙面女子的注视中,含着笑将手决然断然地握紧,把那美丽花朵揉成了碎末。
次日,青云四小强起床,梳洗之后,星辰聚集四人,商议道:“空桑山在东方三千里之远,路程不近,我们还是赶路要紧。”其余三人并无异议,于是便结帐带足干粮准备出发。
山海苑老板见对方带头之人是恩公遗子,又对青云门心存敬意。果断免去食宿,恭敬出门欢送。
他们四人御空而行,这三千里路程足足花去了十天,其间,张小凡自然是大大拖了后腿,不过到了后几日,张小凡道法渐熟,御烧火棍也更是熟悉,居然也飞得像模像样,每日里在天空纵横高飞的时候,那一股穿行于青天白云间的感觉,着实让他兴奋了好几天。
这一日终于到达了空桑山,众人落下云头,都是吃了一惊,只见方圆百里之内,一座大山险峻高耸,但多岩石少草木,山下更是不见人烟,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