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寂影。”
在寂静的夜里,这句话发挥了余音绕梁的最大功效,绕了足足一整晚,在王子微耳际。
在陌生的单人铁床上,王子微的这一夜,竟睡得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甘甜。
劫后余生总会给人莫大的满足感,不管这场劫难是自己吓自己还是所谓命运的安排。
尽管寂影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不但独居,而且晚归,长一张狐狸脸,烟酒双沾,自恋,举止轻浮,说话刻薄,但王子微从没像这样迫切地希望和一个人交朋友。从小到大,王子微接触过的人都如浮云,他从没动过想与谁深交的念头,正如从没想过要让一朵云为他停留。在王子微看来,朋友的作用无非是能聆听自己的废话,副作用自然是自己也得听别人的废话,听来听去,除了锻炼彼此的忍耐力外,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当然这话不能说给热衷交友的人听,不然就是玷污了人类之间最微妙的情怀和最高尚的友谊。
但这一次,寂影在王子微的世界里微了一妙。这一妙微得颠覆了王子微的世界观人生观。王子微突然发觉,讲讲自己的心情听听别人的故事似乎也不错,当然交流的对象得是寂影。
为此,王子微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依照王老爹的经验,想和谁交朋友,第一步送礼,第二步吃饭,第三步聊天,逢节假日来点儿问候,水到渠成。
如今局势,第一步已顺利完成,小兔挂饰就是见面礼,而且寂影似乎非常喜欢。
下一步该是一起吃饭。
王子微初来乍到,不知当地食俗,请客的肯定不能让被请的找地方。均衡一下,在家做饭是最佳选择。一来诚意到位,二来自己是离家出走的,不宜抛头露面。寂影一个男人独居,肯定很久没感受过家常菜的温暖,诚意的最高表现也不过如此。王子微昨日已考察过厨房,餐厨具俱全,水电畅通,简直就是为此时量身打造的星光舞台。
会下厨,乃王子微屈指可数的优点之一,虽然仅局限简单的家常菜。
计划敲定,王子微从床上一跃而起,穿衣叠被,一看时间,十分钟后十二点。
这个时间算是早起,在没课的日子。寂影昨夜晚归,应该不会起得比这个时间更早。
虽然错过了温馨的早餐,不过饭点就像公交车,错过一顿,下一顿的时间很快就会到来。
此时正值午餐黄金时段。
王子微溜进厨房,就近洗漱,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水泥洗手池充满新鲜感。
这里的水有一股夜般清冷的滋味。
捧两把水洗完脸,王子微伸手去抓毛巾,抓了几把空气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离家不知多少里之外的另一空间。回想昨晚最后一次使用毛巾,应该是在卫浴两用的卫生间内。满脸的冷水刺得睁不开眼睛,王子微效盲摸索前进。
走了几步,一块软绵绵的物体贴上王子微的脸,触感味道均与目标物无异。
用不名物体擦干了脸,王子微抬头一看,刚出浴室,**着上身的寂影正站在自己面前。
搭在寂影肩上的浴巾,另一端正捏在王子微手中。
王子微瞬间遗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刚洗完澡的寂影,洋溢着薄荷沐浴露的香味。
“早啊,小微。”寂影不以为然地撩起浴巾,擦拭着**的头发。
“早……”
“今天不用上学?”
“不用……”
窗外的秋阳洒进屋来,很好的天气。
寂影白粉色的肌肤印出一片金黄。
挂在寂影发丝上的水珠映出彩虹的七色。
王子微突然发觉,此时的僵局与昨晚客厅一幕雷同。
从人品推断,接下来会发生的将是寂影的成人恶作剧。
“你怎么穿成这样!”王子微话一出口,音量没控制好,自己先吓了一跳。心中随即不住地抱歉,对不起实在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先声制人而已。
“穿成哪样?”寂影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上身。
“怎么洗完澡不穿衣服。”
话虽如此,王子微其实一点也不反感寂影的随意。在王子微家里,从来就没有会与他裸呈相对的人。
这样的寂影,实在太有亲切感。
王子微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已毫无保留地出卖了自己的心情。
寂影心想:真是个容易理解的人。
“王子微。”
“是……”
“水没擦干净哦。”
不等王子微开口,寂影的左手隔着薄荷味的白色浴巾抚过了王子微脸颊。
王子微再一次脸红。
又……掉进寂影的圈里了。
“有关系咩,都是男人。”寂影坏坏一笑。
恶作剧满溢的气息飘扬到王子微耳边。
“不过,你要是不介意男人,我也没关系噢。”
那抹邪魅的微笑,像风一样,拦不住,也赶不走。
虽然被捉弄得很尴尬,王子微却又感到无与伦比的亲切。
王子微突然明白,自己拼命想要抓住的,正是这份夹杂着甜蜜的不安。
这种感觉和感情都是第一次,在王子微有生以来。
不知从哪诞生的勇气,王子微一把抱住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寂影。
这个突来的举动弄得寂影也随之一楞。
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王子微几乎能肯定,寂影没有为自己之前的叱责而生气。
被抱住的寂影顺势将头靠在王子微肩上。
拥抱的感觉……
王子微心想:真冷。
寂影心想:真暖和。
两人同时心想:真奇怪的家伙。
“呐、寂影。”踌伫了半天的王子微终于开了口。
“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可以啊。”
刹那间,王子微感动得几乎想要落泪。
朋友,就是这种感觉么?
感动、激动?开心、动心?到底该怎么形容?
最希望的事,现在已经成了事实。
最渴望的人,现在已是自己的朋友。
“王子微。”
“恩?”
“还没抱够?”
寂影的声音……还好,不蕴不火。
“啊,对不起。”
双手一松,王子微初衷归位。“对了,我是想找你一起吃午饭。”
“好啊,想吃什么,我请客。”寂影爽快加大方。
王子微心中的好感又添一层。
“你昨天工作到那么晚,我想在家里给你做饭。”
一阵温暖,这次被温暖到的是寂影。
大半夜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居然也有人相信是在工作。
尽管自己的确是在工作。
“你会?”
“会一点。”
“我就期待一下吧,冰箱里有东西。”
“你先休息一下,做好了我叫你。”
寂影转身回房更衣,剩下王子微独守厨房阵地。
王子微开心地拉开冰箱。
冰箱满载,放眼望去,万紫千红。
冷藏室第一层塞满了方便面。
第二层,依然方便面。
第三层,方便面依然。
冰箱门架上,一排排冰冻可乐,阅兵式排列。
冷冻室,清一色盒装冰块,整整齐齐。
王子微向着打开的冰箱足足行了十分钟注目礼。
“寂影!”王子微阅兵归来,一声怒吼。
“怎么了?”披一件黑色衬衫的寂影从房间探出头来。
“冰箱里都是什么?”
“方便面啊。”寂影重新回归厨房,蠕动至冰箱前,一手搭在王子微肩上,另一手拿起一听可乐。
双手交错,可乐在王子微眼前“噗”一声被打开。
王子微一把抢下可乐:“不要空腹喝冰的东西。”
“还有,为什么只有方便面?”
“方便嘛,口味有很多噢。”寂影向王子微一一介绍:“呐,橘红色是香辣味,黄色是泡椒,红色是红烧牛肉的……”
“你平时就只吃这些?”王子微斜眼瞪着半个体重挂在自己身上,一副懒洋洋的寂影。
“有时候也出去吃。”
“你等着,我出去买菜。”
“我一点钟要上班噢。”
王子微一看时间,十二点三十分。被迫和谐,从冰箱里抽出两包红烧牛肉面。
“这顿先这样,以后的伙食我来安排。”
“哇,好象娶了老婆回家的感觉。”寂影兴高采烈。
王子微脸颊一热,转身开火煮面。
风顺着窗户溜进屋里,悄悄分享着空气中甜甜的开心。
寂影微笑着转身。
明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熟悉了。
一旁的王子微似乎也在想着同样的事。
“王子微。”
“什么?”
“别烫伤咯。”
“这个不用你说!”
快捷,是方便面无甚争议的的特点。
转瞬间,两碗热腾腾的面上了桌。
王子微重新开了罐可乐递给寂影,之前的一罐捏在自己手里。
寂影夹一筷面条送入口中。
“有意见的话要说噢。”王子微初展身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寂影试毒。
“怎么会对认真做饭的人有意见呢?”
王子微一阵感动。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水放多了,我喜欢重口味,火可以再开大一点,面条才会进味儿,不用煮这么久,面都煮溶了……”
“寂影……你这就叫有意见!”
“可乐很好喝。”
“可乐不是我做的!”
一笑一闹间,两碗饱受争议的面条被扫得干干净净。
寂影起身收碗,王子微伸手拦下。
“去上班吧,我来。”
“那,再见咯。”寂影毫不客气。
出门时,寂影手臂上搭了一件长摆大衣,和昨天的不同款式,颜色却是一样的漆黑。
黑色的低领衬衫,黑色的紧身裤,黑色的亮皮长靴。
这个寂影,似乎很爱把自己当成明星打扮。
而且非常适合黑色,有一种低调的华丽。
“寂影,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王子微问道。
“和昨天差不多。”寂影从门后拿起一把造型怪异的黑伞。“晚饭不用等我。”
“喔……”
有点失落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
“你早点睡,还有,好好复习。”
“我知道。”王子微心中莫名地不舍。“路上小心。”
“拜拜,BOY。”
节拍般的脚步声远去。
望着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王子微轻声自言自语。
“明天,我会好好给你做顿午餐。”
这一夜,王子微心中的恐惧已全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寂寞?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