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收集的情报,密密麻麻数十页,排版工整,内容详尽。
蓝晓细看一遍,忽略掉废话、心理描述、场景描写、情感旁白、人物访谈、建议思路、政治口号,以及客串的一些非重点内容,得出以下梗概:
以外贸为主流的潘朵拉国际外贸有限责任公司,因为一系列原因,萌生了多元化经营理念。说穿了就是看见当今房地产红得发紫,公司各路高管眼红得发紫,纷纷明里暗里云里雾里投递建议,要求把这一生意纳入门下,哪怕违反了市场规则行业理念职业道德。地道战式建议一找到组织,才知道原来不盟而合,随即一拍即合,立马标下一块地皮投身非主流事业。由于是以抢生意形式半道入行,潘朵拉公司索性坏人做到底,工钱开得比其他工地高,年终还双薪,附近工地的民工闻之,跳槽比跳操还快。同行虽恨得牙痒痒,但人家一搞外贸的,公关工作都做得比较到家,无论白道黑道,早已建立起铜墙铁壁的亲密关系,能轻松拿到地皮就是铁证。粗略一算,附近的同行势力加起来都不够与潘朵拉抗衡,只得当自己忍者,退一步让别人去海阔天空。潘朵拉开业即大吉,陆风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大脑,犯了一个当老板最为不齿的错误,无原无因给每个民工多发了一千块人民币,只当回报社会。商者千虑,必有一失,陆风这一失策,乃因忽略了人性。当今社会,做一件坏事被理解的机率远远大于做一件好事。这一千块钱引得受赠者浮想联翩,若就此来场短信竞猜,火热度不会比超女低。虽然每个人都懂不收不义之财的道理,但每个人都把这一千块捏得比命根子紧。这场关于钞票的讨论曾一度延误了众人牺牲无数假期换来的工期。
竞猜的后续因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展开。有几个初入城的年轻小工,听多了身边长者的忠言,越发觉得这笔钱不是自己的。既然不是自己的又捏在自己手里,那就是捡的。捡到的钱最安全的处理方法就是在失主上门前把它花掉。几个年轻人一经协商,很快达成一致,那就是不但要尽快花掉,还要花在平日敢想不敢去的地方。于是几个年轻人去了一家名为“**人间”的桑拿馆。**人间离工地足有半城之遥,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小伙们都是第一次,无论判断力还是其他均无经验,害怕一不小心进了正规桑拿,钱就花得冤枉了。**人间有着无论目睹还是耳闻都能让男人心目一亮的店名,这种店名不拿来做该做的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且**人间已开张多年,至今下未被砸上未被封,足以证明安全性可嘉,对初学者而言无疑是不二佳选。定夺之后,几个年轻人把一千块揣得看得见,腰挺气壮地直奔**人间,到了目的地又直奔主题,猴急得连桑拿是什么样都没看见。在这种地方,人均千元的消费并不算多,但为了拉回头客,**人间的老板娘还是安排了这个价位能给出的最佳服务。在辉夜资料的一段人物访谈里,以广告的风格记载了这位老板娘年轻貌美,又以恐怖小说的笔法描述了传闻中从不露面的幕后老板。回归正题,当小伙们享受完高质量服务,大呼过瘾,拍拍胸脯买单时,却被告知口袋中的一千元全是假钞,而且每个人的都是。这一消息惊得几人魂魄出窍,痛诉声明申辩鸣冤赌咒发誓大吵大闹手段用尽,那一叠叠钞票在铁面无私的验钞机警报中却是百般无力。最后,被制服的青年们享受了人生的第一次刷卡,用自己的钱为自己的行为买了单,垂头丧气地离开**人间回归集体宿舍。
一夜之后,工资中莫名多出的一千块是假钞的消息已传遍整个工地。勤苦的劳动人民纷纷去银行取了自己的一千块,又不懂辨认,越看越觉得手中的钞票是假钞。有急性者在银行取钱时,钱还在储蓄员手里就闹起事来,下场自然是得到了派出所的款待。取钱的人越来越多,闹事的人也越来越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愤何必曾相识?当群众的思想觉悟升到一个阶段智商却不能同步提升时,事件的肇始者,潘朵拉最高领导人陆风成了众人复仇的目标。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如今潘朵拉大厦一楼的那一幕。
归纳总结完毕,蓝晓得出结论:问题应该出在**人间。
陆风表示赞同,遂向蓝晓征求解决方案。
蓝晓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陆董,这老板看上去不像有敢向**人间和民工任何一方声讨的气魄,之前的风凉话估计就是极限了,不然那么鲜活一个辉夜也不至于累成高烧入院。这样一个人能坐上董事长宝座,若不是世袭那就真是个奇迹。
综合所有因素,蓝晓提议:向大家认个罪认个错,重发一次钱得了。
这个议提得陆风僵硬了足有十分钟。
蓝晓表示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
陆风没法说服蓝晓换一个,只得电话楚和:换一个。
果鑫和寂影石头剪子布,寂影胜出,果鑫领命出使。
功成身退的蓝晓不忘提醒接力,一定要乘直达电梯。
果鑫赶到潘朵拉时,陆风已召集了一堆专家顾问准备会谈,
前来的专家不问事由不理原因,一听说民工暴动,第一动作连连摇头,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好歹,这些打工的,真不知好歹……”这些话听得陆风心旷神怡,只当遇上了能先知的知音,感动得连茶水都亲自去倒。果鑫刚上楼即被招到了会议室。陆风也无暇过问果鑫的看法,直接扔个记录簿叫果鑫做会议记录。座谈会上,专家们就法律、公司利益、文化分歧、素质教育、社会现象等方面畅谈长谈,手中的茶效果等同于酒,一杯下肚后胡话连天。由于专家的字字句句都在体贴公司,陆风听得满心温暖,尽管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个实际解决方案。直到会议结束,专家们耗光外聘时间起身离去,被醉茶的专家话得半醉的陆风才意识到什么实质性的武器都没得到,只当享用了场精神日光浴。想在会议记录里寻找点儿什么,转身一看,果鑫早已熟睡在角落里,记录簿上干干净净,不带悬念地炫耀着自己的清白之身。
陆风刚萌生出把沉睡中的果鑫当尸鞭的冲动,果鑫一梦方醒,站立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比自己矮足足一个头的陆董。
被俯视的陆风心虚一城,湮灭了自己的初衷,转而变异成想把果鑫锁在会议室里一把火焚掉的冲动。
不过董事长毕竟是董事长,什么都可以没有,心胸一定得开阔,毕竟赚的钱还来不及花就郁郁而终是件很背的事,不但自己遗憾,还要被人骂活该。冲动过去后,陆风冷静地给楚和打电话,要求再换人。
楚和自暴自弃,咬牙闭眼,送出了最后的寂影。
寂影一磨一蹭,到达潘朵拉已是下班时分,连一楼的人都散伙去吃饭了。在约定的18楼,寂影见到了苦行僧一样的陆风,油然而生一分亲切感。这分亲切感是因为此时的陆风太像楚和,若楚和亲自前来,亲切感肯定就不止一分了。
陆风看看接下来的行程,和一供销商聚餐,也是今天的最后一个行程。
此供销商人称老刘,是整个潘朵拉最不愿接见的人。不知为甚,偌大一个外贸市场,惟独从老刘处购来的货就是销不出去,并且是次次销不出去,即便是客户定货,只要货是老刘供的,潘朵拉公司都会在收货后发货前收到定单取消的消息,仿佛受了诅咒,无原无因,无方可解。每次到了最后都只能不计成本打折促销,又或直接当礼品馈赠,还经常延误销售员的归期。这种现象大概就只有克星二字能够解释。潘朵拉的人见了老刘的货就像见了瘟疫一样躲避不及。偏偏这个老刘的货质量无差,人又板又倔,听不懂委婉的推委。潘朵拉拿不出退货的合法证据,只得逢老刘便玩躲猫猫。老刘便直接跃过采购部经理找到了最高负责人陆风。陆风身为公司领导,首当其冲是要树立公正的形象,不能让人认为自己迷信懦弱。瘟神虽还是要躲,但不能躲得像其他人般光明正大,被正面逮住时还是得面对。正如这次,假钞案发前,陆风在公司门口被老刘逮了个正着,众目睽睽之下只好定了时间赴约,未料到货还没收祸已降临,自己善心被伤不说,还乱了民心,失了贤助。不对,不能用失了这个词,说得好象辉夜已死或辉夜将死。辉夜现已卧病在床,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陆风从胡思乱想衍变成不敢再想,可见此趟受伤颇深。
想想眼前要赴的饭局,也不是善类。老刘善酒,每次的合同基本上都是潘朵拉在酒桌上的投降书。每每和老刘打过酒战的人都把这对手吹得出神入化,陆风此是初次交手,心理上已败一城,不敢有替部下一雪前耻的想法,只当是去借酒浇愁。
临刑前,陆风问寂影:“你会喝酒吗?”
寂影微微一笑:“BeePub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喝酒。”
陆风只把寂影的话当成客套,苦苦一笑,向埋伏在不知什么地方的警卫确认了楼下的情况后,带着寂影下楼。
坐上陆风的保时捷卡宴,被黑暗拥抱的路灯在车窗外飞驰而过,一路上,陆风与寂影没有说一句话。
老刘安排的餐局在一家韩式烤肉店,大众风格,店里常年见不到一个穿西装的人,一看便知不是为宴客着想而是老刘的个人钟爱。今夜的烤肉店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与之相比,BeePub实在算个很安静的地方,寂影和果鑫在店里打架时除外。比之喧闹,空气里的烟雾也不甘示弱,浓得可以去封锁高速公路。
看见二人进来,窗边一张桌旁的老刘拼命挥手。
看见满店的油烟和到处星星点点的油渍,陆风本想脱掉外衣,但无处可挂,搭椅背上注定被蹭得更脏,放收银台怕被偷,又不能坐屁股下,只得任自己不自在地继续穿着,不时耸耸鼻子皱皱眉,苦不堪言。老刘今天似乎酒兴大发,客人未到便已自行开动,喝得满面红光,清醒时都不知道照顾大领导的感受,微醺时就更不用说了。陆风看着早已开喝的老刘,只当对手在酒量上向自己示威,压力更添一层,脸色更黑一分。老刘则不计较,一面亲切地给二人置碗筷,一面倒酒,又大夹烤肉。服务员惯性地过来走了一圈,见被老刘抢了工作,高兴得差点要求老刘多照顾几桌。陆风寂影刚入坐,老刘便大夸陆董慧眼识才,找的秘书比明星都帅,陆风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刘又接着夸陆董英明过人,是他们这些供销商心中偶像,他老刘的货别人抢着要,但谁都不卖,非得留着卖给潘朵拉。两席话虽然没让陆风开心,但基本断了推辞的后路。没等陆风开口,老刘又举杯劝酒,寂影举杯,碰杯即干,果断得让老刘无话可说。陆风受助躲过一劫,心里涌上一丝许久未现的温暖。
传说中,潘朵拉的名字总联系着一只魔盒,当世人的好奇心打开了这个魔盒时,愤怒、悲伤、绝望、怨恨、恐惧、苦痛等蜂拥而出,这些负面情绪比烟雾还弥漫得快,比洪水还难以阻拦,刹那间为整个世界平添一幕黑暗。被吓到的人们不敢再接触潘朵拉魔盒,却恰恰忽略了盒底最后的东西,这件被遗忘的事物,它的名字是——希望。
陆风回过神时,寂影与老刘的酒战已拼得如火如荼。陆风这才意识到寂影那句“BeePub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喝酒”不是假话。有寂影独当一面,陆风才第一次品尝到了酒桌上的宁静。这是一种真正心灵上的宁静,可以全凭自己的意愿轻酌,静观人间百态。无人催促,无人奉承,无人吹嘘,无人攀比。陆风第一次觉得白酒的味道是如此的醇美。
很多时候,不强求自己当主角,其实就可以活得很轻松。
酒战的结局是老刘败下阵来,原因不是轻敌。老刘虽有傲人的酒量,但寂影在这方面已是超人。
最后,醉得连弄清自己姓什么都有困难的老刘把合同忘得一干二净,竟还没忘结帐,买完单后一蹦一跳地出了门。心情好转的陆风本想相送,追出店门却没能找到老刘的去向。
寂影工作结束,心想和在BeePub没什么区别,班下得早点而已。
陆风这时才想起还不知道功臣的名字。
“你,叫什么。”陆风问。
“寂影。”寂影答。
“寂影,经常听到你的名字。”陆风恍然忆起辉夜私调了二十万指名的人正是这个名字。
“从辉夜那?”寂影不觉奇怪,从辉夜的性格看,即使在这种公司也不会表现得有多寡言。
“恩,听他说起很长时间了。”
寂影算了一下辉夜到BeePub的日子,差几天一个月。
黑暗里突然响起第三个声音:“寂影。”
寂影和陆风同时吓了一跳。
辉夜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怎么在这?”寂影问道。
“我去了BeePub,听说你来潘朵拉替我,这个时间是和刘老板约在这里。”
“我是问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接下晚班的恋人回家。”
寂影刚想骂人,突然想起自己昨天的一句胡话已经改变了和辉夜的关系。
“你们已经……”陆风脸上浮出欣喜。
辉夜上前挽住寂影的手,甜甜地点头。
寂影完全不知此时还能说些什么。
“果然年初的许愿容易在年内实现。”陆风摇身变成长者,挂上父般慈爱的微笑,抬手摸了摸辉夜的头,再摸摸寂影的头:“好好相处,你们俩很配。”
辉夜高兴地点头,寂影浑身的不自在。
“辉夜,身体怎么样了。”陆风问。
“有人照顾了,生病也没关系。”辉夜答。
“寂影,有没有兴趣来潘朵拉?”
寂影还没来得及开口,被辉夜抢答:“老板,寂影可是BeePub的第一红牌。”
“那应该很会照顾人了。”陆风一拍寂影肩膀。“我就不当灯泡了,你送辉夜回去,好好照顾我的秘书。”
自桃色氛围漫起,寂影就没找到过说话的机会。
陆风当真不客气地丢下一病一酒后,自顾自一驾而去。
辉夜半靠着寂影,身子有些沉重,是未痊愈的表现。
“你家在哪?”寂影问辉夜。
“今晚在我家住好吗?”辉夜反问。
“你家在哪?”
“那我去你家?”
“你家在哪?”
“不是应该照顾我吗?”辉夜有些不满。
寂影本想说你都能自己来这儿了还有什么问题,话没出口已觉不妥,想想差点又犯了太过刻薄的错误。
而且,自己和辉夜现在的关系,是恋人。
无论是临时还是演戏,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责任还是要负的。
想到这里,寂影伸手握住了辉夜的手。
这个动作惹得辉夜一颤。
“走吧。”寂影说。
“去哪?”辉夜问。
寂影想了想,无论是临时还是演戏,都没有带辉夜回自己住处的打算。
那个寂影至今不想搬走,有着太多回忆的地方。
还有上一次意外造成的,租金没到期即空无一人的邻间。
寂影至今扔有着不愿让人进入的世界。
况且,照顾病人,就应该在他最熟悉,能休息得最好的地方。
推理完毕,寂影得出结论。
“辉夜,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