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晚,寂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在和寂影对话。
梦:“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帅。”
寂影:“又没遇到什么毁容的事。”
梦:“你成长了,今后的你会有更多人喜欢的。”
寂影:“不用了,已经够麻烦了。”
梦:“那一个很可爱。”
寂影:“那一个也不错。”
梦:“那一个适合你。”
寂影:“那一个更好玩。”
梦:“你喜欢哪一个?”
寂影:“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梦:“别说没出息的话,红线已经系在你手上了,顺着这条线走,它的另一端系着幸福。”
寂影:“不幸福也没关系。”
梦:“有没有关系,你以后会知道。”
梦:“你的心变暖了,住着很舒服。”
梦:“这个地方住腻了,我想移到旁边一点的地方住。”
梦:“所以你要更开怀一点,让每一个角落都暖起来。”
寂影:“你凭什么指挥我?”
梦:“凭我说的话你会听。”
寂影:“死了还要干扰我的生活。”
梦:“我最喜欢欺负不懂事的人,你不是不知道。”
梦:“别过得太累,有什么事别自己担着,亏我留了那么好的兄弟给你。”
梦:“寂,你要幸福。”
寂影:“别说的那么轻松,如果你不能给我幸福,就别逼着我幸福。”
梦:“我曾经给过你幸福,只能给到这儿了,接下来,我会祈祷你的幸福。”
祈祷来的幸福是什么感觉……凉凉、湿湿的……有点咸?
在泪水的洗礼中,寂影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正射进窗户,声明不是雨天。
今天是星期天,传说星期天早上看见第一束阳光的人会幸福。
传说的教育意义就四个字:坐享其成。归根结底,不过是古人的一个恶作剧而已。
寂影坐起身,擦干眼角的泪痕。
流着泪醒来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除寂影自己外,暂时还没有别的活人见过寂影的眼泪,寂影的流泪从来都只在梦中。
梦中的泪水可以洗涤心灵,所以怎么流都没关系。
不过,这么久才托一次梦来,难道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么?
晏京……
楼下一阵骚动,最近似乎流行骚动。
寂影和王子微的房间并排临街,街上若出点什么事,二楼绝对是最佳听赏席位。寂影一旦被吵得睡不着,就能想到一墙之隔的家伙也是同样待遇,上帝难得能搞出一件这么公平的事,作为人类没理由不心旷神怡。在寂影独居前,隔壁那个叫晏京的哥们,总是对窗外的骚动充满好奇心,偏偏又生得一副与好奇心高度对等的懒惰,离窗两步路也不愿起身一探,空长了两条腿等着退化。冬天的早晨,只要不遇火灾和上班,生命一般都不会想离开温暖的被窝。寂影的好奇心相对较弱,不起床探索心里也不会烧得难受,如有兴致还能起床欣赏一把晏京的难受。寂影人生一大失误就是某次兴致了一回,特地起床偷窥,不幸被晏京发现。晏京也不客气,抓了寂影当望远镜用,自己躺在床上,逼着寂影站窗边复读,并且一次上瘾,以后每逢骚动,都要千里传音呼唤寂影,智者知情报于棉被之内。寂影不惧寒冷的特性就是那时流传下来的良好习惯。
回忆刚一打开,隔壁传来王子微呼唤寂影的声音。
寂影开始怀疑自己命该如此。
骚动来自楼下一间杂货店。这间杂货店由一对中年夫妇经营,历史源远流长,在寂影搬来这里前就已经存在。这对夫妇长得妇唱夫随,男的又矮又瘦,让人怀疑在偷着吸毒,女的又高又壮,让人怀疑在偷着吸油。男人嗜赌,女人嗜闹。这样一对夫妇能携手到这个年龄是件寂影很难以想象的事。不过只要搁上杂货店里的事,两人会突然变得尽心尽力,一忙起来甚至连吵架都能忘掉,从这点判断,算得上事业人士。
杂货老板嗜赌却不擅赌,论赌技,见谁都得喊声师傅,属于真正的赌“徒”。此赌徒和所有赌徒一样,赢钱时如秀女入宫,难逢难遇能拿回点儿零钞小票,一输起来气势不输梁山好汉,洒钱大有抛头颅洒热血之豪迈,只恨囊中终年羞涩,不能想洒就洒,能洒时也最多洒到口袋见底,追求不到想要的真正效果。男人输钱女人大闹,这是历史一路刻画下来的无数家庭写照,原因很简单,男人既能输钱,女人当然能闹。这些钱男人要是不输,女人可以拿去买衣服,不买衣服可以买裤子,不买裤子能买鞋子,不买鞋子能买化妆品,不买化妆品能买补品,不买补品能存下来买房子,买了房子可以坐等涨价兼收房租……就算最后什么不买也能拿来进货。不来能去,女人越发觉得这笔钱价值滔天,不但能换到那么多的东西,还能繁殖,而男人竟然拿去输掉……一场战争就此展开。男人吵不过女人,最悲哀的情况是打还打不过,例如这杂货店老板,要发泄就只有再去赌。再赌势必再输,再输再被骂,再被骂再赌……一个恶性循环就这样在二人生活中根深蒂固,隔三差五一大吵,周末再大大吵,吵来吵去附近居民听出了惯性,竟也不觉得吵了。寂影一直没能习惯是因为常年归家太晚,吵架的都睡了,要体会只能明日趁早。然而睡眠在朦胧期被打断总是最痛苦的事情,这种时候磨练心态,效果不会太佳。好在寂影不是愤青,不习惯归不习惯,倒也没太大关系。
前不久杂货夫妇特大吵一架,原因是男人某夜一口气输掉五千元钱。牌友一开始还耐着性子,直到欠上一个把他活着卖掉还不上的数后,终于奋起讨债,一个电话打给杂货老板娘,叫拿钱赎人。老板娘一听五千大元,直接回一句叫对方撕票,随后挂了电话。几个牌友不是恶类,以为老板娘在说气话,苦等了一夜,天快亮时体力不支,只得拿了欠条放人归去。老板归家后偷了老板娘的私房钱还了赌债,事后当然被发现,至于后果就不多说了。欣慰的是杂货老板生命力顽强,至今仍得以幸存,并孜孜不倦地奔波在赌与闹的健康生活大道上。
今日的骚动依然脱不离老话题。不同且难以想象的是,这次杂货老板居然是赢不是输。寂影站窗边倾听了一会,大致了解情况如下:杂货老板昨夜赌运辉煌,几小时就赢了两千余元。人在赌运亨通时往往最容易在赌品上犯错误,尤其是赌运一向不通的人,杂货老板就是个例子。这厮昨晚赢钱后气焰高涨,每隔十分钟都要点一次到手的钱,如获至宝。点钱时又不懂低调,边点边问赌友输了多少。恰恰昨晚三个赌友都不是熟人,来自外地,品行不知。输了钱本已憋火,再被老板这么一折腾,世间顿时多了三个绑架犯。三名赌友绑了可爱老板,要了老板娘电话,打电话要求拿三千元来赎人,要求不算高,每人一千,当个精神损失。之前老板赢的两千多自然悉数回了主人腰包。老板娘前半夜才接到爱夫电话,闻之大胜,欣喜若狂,未料下半夜就被通知拿钱去赎人,心跳一时起伏太大,一落不起,轰然倒地。电话那头听得倒地声,气昏了头也没多想,挂了电话坐着等钱。一等等到今早,疲倦把怒气冲了个七八,反正输的钱已捞回,再等下去太累,干脆当个好人,放虎归山,放生时还扔下一句今生再不和这样的人玩牌。老板被绑已不是第一次,有了经验也没啥惊吓,一路哼着小曲回家,到家时才发现爱妻早已亡于家中多时,尸体都硬了。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哭天喊地。街坊邻居见状,众说纷纭。路人途径于此,加入讨论。警方来家验尸,发现尸体倒地的姿势正卡在电话柜与一橱柜之间,僵硬如铁,要往外挪还得先技术分析……于是千原百因就汇成了最初两个字:骚动。
一个年过四十的阿姨孤军安慰杂货老板。这个阿姨住在楼上,好象是某个公司的清洁工,为人和善。
寂影在窗边站到故事讲完,全身上下只套了一件黑色毛衣,两腿膝盖以下裸露在外。王子微故事听得入了神,竟也一直没发现寂影的自虐行为。直到寂影播报完毕转身回房,王子微才视觉初醒。
“寂影,冷吗?”
寂影楞了一下,之前每一出类似情节,晏京也总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一样急切的语气,一样关心的字眼……
寂影淡淡一笑:“没关系。”
接下来,若是晏京,他会……
王子微猛地掀开棉被:“快进来。”
寂影再楞一下,不是这样的……。
不一样……其实也没什么奇怪,当然了,如今面前是不一样的人,王子微这个动作是普通人会有的最正常反应。
若是晏京,下一个动作,会是掀开棉被,跳下床,走到窗边。
然后说:那我也没关系。
……真是个会让人担心的人。
“真是个会让人担心的人!”王子微见寂影站着不动,起身一把拉过寂影,二人一起躺回床上,王子微迅速重新掖好棉被。
起身的那一刹那,王子微就感觉到了棉被外的寒冷。紧紧抱着冰凉的寂影,王子微满心都是内疚。
体会别人的感受,往往只要一刹那就足够了。
寂影的体温向来比正常人低,王子微的体温恰好又比正常人高一点,两人相拥的时候,寂影总是被温暖的那一个。
尤其这一次,寂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种温暖,就是和晏京相拥时也不曾有过……
当然了,会在窗边磨蹭到寂影主动要求取暖的晏京,是没有这种热度的。
不过,那样的晏京,抱着寂影时,也没有王子微此时的寒冷。
唯一的共同点……不管寂影有多冷,两人都持续着这个拥抱,没有放手。
“寂影。”
“恩?”
“还冷吗?”
“好舒服。”
此刻耳边响起的……是谁的声音?不重要了吧,因为……真的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