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影在某个时期情绪非常低落,原因就不多说了。这个低落先是引发寂影个人的低迷,然后恶化,呈漩涡趋势,在寂影周遭形成一个低谷,天煞星伪装太阳当空高照,BeePub气氛阴暗得像个沼泽。那段时间寂影走路都不带声音,导致BeePub的人都经历过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的灵异事件,果鑫经常被吓得咽一口开水下肚,顺带从那以后养成了几乎不喝热饮的习惯。楚和几次抓住寂影进行思想教育,每次教育之后都要难为BeePub一群小将们奔向楼顶去把跃跃欲飞的楚老板拉回来。BeePub的人拉得回楚和,却拉不回晏京,劝得动楚和,却劝不动寂影。按理说这么件事发展到这地步差不多也就没回光返照的余地了,但凡事又都有两面性。寂影的症状叫作忧郁,这个年代偏偏就喜欢忧郁,这个年代的人喜欢假装忧郁。忧郁这东西像是太极,入门容易成精难,表情易模仿,气质学不像。如此这般,一个真正忧郁的人扔山寨堆里,是怎么埋都埋不没的。
在不知是时代还是上帝的恶作剧下,寂影在最需要安静的时候桃花不断,片片落花本也就罢了,偏偏有的还直接落地生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当沉默不再能让事件变得简单,寂影终于发觉,这个时代已不需要惜玉怜香,中国没有玉一样的人,满街只有玉米,看得让人不敢有爱惜的yu望。至于香,暂时还可以分成香水和蚊香,一种能杀蚊,一种能杀男人,杀来杀去杀气腾腾,所以也不用怜香。玉米和香气的共同点就是挥之不去,被包围时只有杀出条血路才能让桃花付之流水。但在这种事上亲自动手是件太麻烦的事,打人毕竟不像打架那样有你来我往的爽快,一个不小心打到没还手之力的人还得内疚,还不能道歉,一道歉别人又会觉得你对他有意思。这么一来,寂影势必又得更加郁闷。
于是蓝晓出谋,要BeePub的人四处传播寂影今天收拾了谁谁明天又干掉了谁谁谁的消息。不管真不真实,这类毁人形象的八卦,人们总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并能在自己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举出一万个例子驳倒持反对意见的人,拉拢抱怀疑态度的人,成功后还沾沾自喜以为立了大功。你秦始皇统一六国算个鸟,老子这是统一人心了,世界因为有我从此和谐了……其实论事实,寂影暴力出手的次数也不算少,但肥水不流外人田,百分之九十的拳脚都动在BeePub,也就是说基本都奉献给了果鑫。
在有效传播恶名的同时不生灵涂炭,理念很环保,效果也实实在在看得见。蓝晓计谋成功,本是喜事一件,但当愈来愈多的人对寂影敬而远之,大家又忧心地发现,寂影脸上的笑容离心越来越远了。
就在那个无奈的时期,曾出现过这么一段小小的插曲。
某日,具体哪日不记得了,一个长的像山东馒头的老大叔来到了BeePub。
楚和有个习性,老板当腻了会下楼当当伙计,玩玩角色反串,频率大概两三个月一次,一次不超过两小时(陆风之类的大客户光临时除外)。馒头大叔初来访时刚好撞中这一头彩。楚和见大叔长相可爱,笑吟吟地上前迎进店服务,没想到大叔脸上的假笑在店外就过了保质期,楚和台阶没上完就撞上大叔的凶容,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楚和一不知犯了什么事,二不敢开罪客户,三想插话插不上,只能低着头任大叔骂,身后一堆脑袋在探着看。
大叔骂完无辜,甩出一句话:“把你们寂影给我叫出来!”
脑袋们击鼓传花找到寂影,寂影说:“要找自己来找。”
接下来的剧情很简单——馒头大叔没能具备馒头一样憨厚的美德,皮倒是比馒头更厚,不知天高地厚,只身闯入虎穴。下场当然是三两句话后被轰了出来,脸上被附赠淤青一块。楚和还没反应过来客人就已经离去,心惊胆颤地找了寂影问怎么回事,寂影连一句对话也记不起来,蓝晓也只依稀记得那大叔说了句要寂影对他儿子负责之类的话,果鑫恐吓说拈花惹草小心别人来报复,吓得楚和一跳。其他人哈哈大笑,说不但那大叔怎么看也不像有本事来报复的人,而且BeePub怎么看也不像没本事到要被报复的地方,全城最好的打手都在咱店呢。结果第二天,馒头大叔就带着一帮人打上门来了。
俗话说,人多势众精神爽,这一趟,半数以上的人总算听清了馒头大叔想说些什么——比头一天也没什么新东西,大意是寂影勾引了他的宝贝独生子,然后开出两个条件——寂影要么接受教训,要么负起责任。
果鑫问寂影勾引了谁,寂影诚实地说不知道。大家一起努力思考,谁也没回忆起寂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招惹过一个小馒头,当然,如果下班路上拐一个回家,那就谁也不知道了。楚和躲在寂影身后千叮万嘱不要在自己店里出手,这么多人一起动手得打坏多少东西,忍一时人和财留。寂影被楚和细细小小的声音催了眠,破天荒风平浪静了一回。馒头大叔见昨天话不投机的人今天低着头一动不动,以为恐吓凑效,爱心大发,连昨天打在自己脸上那一拳的仇都不计较了,直赞孺子可教。那些不知是被雇来还是被骗来的看起来很像打手的人走了场秀喝了杯酒就回去了,馒头大叔回归前一巴掌拍在寂影背上,睡的昏昏沉沉的寂影被拍醒,和任何被惊扰了睡眠的人一样,当时发呆事后怒火中烧,回家后上网人肉搜索一下馒头大叔,妈的还在蜂谷开了间酒吧当老板。楚和担心和同行结出恩怨,恨不能把寂影绑根丝带送上门赔罪,想来想去考虑到培养一个天王也不容易,虽然现在像个废人,但还算有感情,自己打骂可以,送人无论如何是舍不得的。
思来想去,楚和要求寂影主动上门打招呼赔罪。寂影正愁找不到出兵的机会,接了军令拉了果鑫欣然前往,到达目的地后三两下砸了馒头大叔的店。这家店实在太容易砸了,除了人什么都是玻璃做的,桌椅吧台全是红色有机玻璃,一破碎就樱花满天。寂影和果鑫砸出一地鲜红后凯旋而归。出店后,寂影回头看了眼店名,才注意到原来这间店叫绯月,名字耳熟能详,是当地名声不错的一间酒吧,存活年限比BeePub长,不过这些优点丝毫不影响它的愚蠢和脆弱。
脆弱的事物,无论再怎么武装,终有遭遇克星的一天。这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事,克星这东西,有很多都是弱者自己召回来的。
包括果鑫在内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寂影和果鑫的这场出征并非绯月酒吧最后的战役。寂影回程途中发现打火机失踪,推断一下应该还在绯月酒吧,那打火机是某年果鑫送寂影的生日礼物,值得回头去寻找一下。
寂影转回去接打火机时发现绯月酒吧正面临被另一群混混光顾的危机。这些家伙不比馒头大叔带去BeePub的那一批,个个都是真正的打手,并且看上去似乎和绯月酒吧有什么恩怨。这帮人把已被寂影和果鑫砸掉的店又砸了一次,砸得彻底,连人一起。寂影在店外看了几分钟,判断进去比不进去麻烦,所以决定还是不进去。至于打火机,就当它殉职了。
寂影在门口停留的这一幕不巧被伤得像个人血馒头的大叔看见。在受伤人的眼里,不对自己雪上加霜的都是天使,哪怕这天使对自己没任何帮助也没关系,足够铭记于心了。只是这场浩劫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大,绯月酒吧直接就从蜂谷市消失了。寂影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短暂的回头竟成了与绯月酒吧的最后一面,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多看一眼。
因为一夜废墟的状况实在惨烈,很多人都以为这间店的老板与店一起成为了历史,这些人中包括事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份都没曝光的老板儿子辉夜。
隐瞒生讯的原因很简单,害怕仇没复够的人继续复仇,没告知辉夜的原因也很简单,害怕儿子受到牵连。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馒头大叔在隐姓埋名离开蜂谷(说明白点就是逃出蜂谷)之前特地找到寂影,告知了这个陌生人自己的去向,寂影居然也破天荒地没有遗忘。
故事讲完,果鑫和蓝晓同时“哦”了一声,记起那时脑海里曾勾画过的一个类似旺仔小馒头的模糊形象。
至于怎么把辉夜和这件往事联系起来的,寂影的解释是昨天意外看见辉夜钱包里一张与馒头大叔的合影,一个坐一个站,造型死板表情僵硬,这个年代会摆这种俗气POSS照相的也只剩父子了。
辉夜听完,拿着机票的双手颤抖着,看起来像拿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不过在辉夜心里,这东西确实沉甸甸的。
这个故事,除了结尾,辉夜一直都知道,一直在隐瞒,一直在忍耐,一直在封锁,因为它太沉重,沉重得会破坏一切。这一切并不美好,但辉夜不忍心破坏,因为这里面藏着一个他深深喜爱的人……
辉夜一直认为,自己承担痛苦,是对所爱之人的包容和原谅。
但辉夜没有想到,主宰着自己感情的那个人,却悄然不觉地靠近,更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解开了这一道封印。
一瞬间,辉夜心中那一大团纠结的感情像洗了海飞丝,变得如丝般柔顺,消失的东西……不止是一点点,滋生的……也不止一点点。
辉夜很明显地感觉到,升华后的感情,就和机票上的字迹一样明亮清晰。
像是要锁住这一刻的心情,辉夜头也不抬地凝视着手中的机票——寂影为自己购买的这一张机票——起飞地点、目的地、出发时间、到达时间、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码……原来他连自己的身份证号码都知道,这种感觉……好充实……
突然,一个来自蓝晓的声音响起。
“寂,你拿什么给辉夜买的飞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