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之后,几乎BeePub的所有人都拥有一个发现——寂影变得沧桑了。
这个发现不是集体幻觉,寂影自己也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变沧桑了。当一个男人开始沧桑,而且不是假装沧桑,那就说明这个男人已经悄悄
开始成熟了。
人的成熟和植物的成熟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植物一旦成熟起来,要么丰枝密叶,要么硕果累累,怎么看怎么一幅美好景象。而人的成熟
意味的是被生活煮熟了,可以上桌开饭了。米饭的香味总能给人一种充实可靠的感觉,一闻便知可以饱腹,就算是别人的也能望梅止渴。不一
定美好,但可以充饥,所以比冷酷、忧郁等类型都更受欢迎。这种欢迎不是年轻人对偶像的崇拜,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赖。一定年龄后的男
人都会以自己的成熟分数为衡量标准,来欣赏身边比自己成熟的人,顺带暗地嘲笑比自己幼稚的人。
沧桑是男人的一张成熟资格证,刚拿到手时有新鲜感,总爱在脸上现一现。寂影这一现,引得BeePub一堆人纷纷追上来咨询。意图无比鲜
明,不是想跟着变沧桑——干咱这行要的就是青春活力,咱的顾客群都是些来发泄沧桑的家伙——大家都爱听故事,尤其是一个身边常常血雨
腥风的人的故事。在大家眼里,寂影的人皮应该早就锻炼得比地球表面厚,绝不存在因为一点普通事就变沧桑的可能性。和老板关着门在二楼
待了一晚上,没听见啥动静,出关就沧桑了,之中的秘密肯定不止一点点。
然而几周过去,这个秘密依然还是秘密,连蓝晓和果鑫都没能侦查出来。
事实是寂影根本不愿把这件事当个秘密,不过是在追查一个真正的秘密时误入沼泽,被骗着听了一个无比傻X的故事。这故事在楚和心里搁
了多年,估计也不是当事人不愿意讲,而是根本没人愿意听。寂影先以为自己是被楚和最后那句话惹得沧桑了,后来发现是被那句话之前那个
不但拖沓而且无意义的故事恶心到了变得沧桑了。这么一个原因放谁估计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这几周里,寂影开始尝试向身边楚和果鑫蓝晓外的其他人咨询有关晏京是否有个前恋人的事,咨询的结果是凡比寂影先进BeePub的人都知
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秉着故事换故事的期望,被问的每个人都恨不能把脑中的记忆刻成影碟放给寂影看,寂影问到第三个人时脑子就再也塞
不下东西了。带着满脑的故事情节回了家,寂影先记录再整理,从大量重复情节(因为每个人都倾囊相授了,是事实就肯定有重复的)中筛选
精华,得出一个故事梗概:
在不长不短一段时间里,与晏京走得最近的(在观众眼里走得近的都是恋人)那个男生名字叫晨,估计是晏京觉得一个“晨”字叫着简单
,连累所有人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哥们儿到底姓什么。晏京和晨的相处方式很单纯,大家看到的无非就是一个调酒一个喝酒,偶尔聊上几句。
当然,是晏京上班时候的事,至于下班时候的事,没人知道了,只能猜了,猜的内容就不说了。
总结到这里,寂影完全没找出晏京和晨的恋人证据在哪。晏京这人对工作认真负责,尽管下班后的时间不喜欢与人亲近,但只要他人在Bee
Pub,面对的是顾客,那就绝对是一副和蔼可亲模式。寂影在BeePub初期时对这双面人尤其看不顺眼——打住,这里不应该添加个人情绪。总
之,晏京在上班时间和某个顾客交谈,那就是件太正常不过的事。乐观点判断,叫晨的那人八成是和晏京年纪相仿,看起来比较速配,BeePub
这种大男人聚集的地方能发生的爱情故事太少,随便抓两个来调戏都能惹得全部人信以为真。一个地方,尤其是工作的地方,没点爱情故事来
烘托就总觉得很凄凉……
想到这里,寂影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歧途。原本抱的是能否为死掉的恋人做点事的看似伟大的心态,一做起来……什么都还没做,就
开始找借口否定他前恋人的事,这种心态跟最无聊的吃醋有什么区别?
醋,是生活里一种小小的调味剂。不管做菜还是恋爱,少量地吃会有滋有味,抱着一瓶醋喝就傻X了。当一餐饭吃完或一场恋爱结束后,是
没有必要再拿起醋瓶的。
误入歧途的最好方式是原路而退,再在路口放一个警示牌,以防自己迷路时再次进入。这种做法虽浪费时间,但为的是以后不再浪费更多
时间。
回到原点后,寂影一看时间,凌晨三点,正是恐怖片里该发生点什么事的时间。这一场歧途之旅浪费的时间约三小时,而且是应该睡眠的
三小时,很不划算。寂影先关了本打算为长篇大论记录这件事而建的文档,再关了电脑,起身,准备活动一下睡觉。
起身时,寂影的下身迟疑了一下。寂影吓了一跳,以为是要变成植物人的前兆,站了一会才发现是腿坐麻了。冬天的夜晚,气温不用说肯
定是低,空气中弥漫着雾气,把地球折磨得很压抑。寂影一直觉得呼吸这种空气等于吸毒,想杀人的吸一口能真去杀人,想自杀的吸一口能真
去自杀。史上有名的杀人狂开膛手杰克诞生在雾都伦敦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中国马加爵恨不能及。就连最潇洒的夜风在这种雾气中都会迷失方
向,一路胡冲乱撞,连累搞气象监测的拿着分不清是东南西北风。寂影站了一会,全身血液变得流畅了,这才打开门走向客厅。
寂影这一开门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当人类想走动走动时,至少都会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走通了才算走动了,在同一个房间里转圈
感觉上和没动没什么区别。寂影开门走出时没发现什么异样,回房时突然看见门边的黑柜子上一个小碗正在冒白烟,只差三炷香一个相框就可
以当灵堂了。可能是因为之前脑子里一直徘徊着死人的事,寂影居然没被这场景吓到。靠近一点,闻到一股甜香,仔细一看,是碗银耳汤。
银耳汤是很合寂影审美的一种食物,白莹莹的银耳在晶莹透彻的汤里有一种波浪在阳光下闪烁的美感。但这种汤寂影从来都没有喝过,因
为寂影很久以前吃过木耳,觉得一个滑滑黏黏的东西进口是一种很恶心的感觉,想必木耳他弟——银耳的口感不会有多大差别。但今天既然有
人专程为自己煮汤,意义大过性质,寂影还是不假思索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一口使寂影确信了自己以往的判断是正确的。银耳汤不但又黏又滑,而且还甜,没什么特别香味,属于寂影这辈子都不会去碰的食物。
但今晚,寂影还是把这一碗银耳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在这样的夜里,热乎乎甜丝丝的食物似乎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这碗银耳汤,如果不是幽灵煮的,那嫌疑犯就只有一个人。
寂影的目光投向不是自己房间的那扇房门,房门虚掩着,没有光从门缝射出,从汤的热度可以判断门里的人此时正在装睡。寂影突然想起
,这段时间午出晚归,早上和上午都在睡觉,一直没怎么和王子微说过话。而王子微自辉夜走后就没主动和寂影有过交流,导致寂影差点都把
这人忘记了。今天被银耳汤一提醒,寂影突然意识到,若不是王子微刻意陪伴自己,自己和王子微几乎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
寂影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误入歧途也许不止今晚的三小时,追寻樱花的这一段时间都是。这段时间以来,寂影的脑中只有那一朵樱花,甚
至都没有晏京,整个思想陷入迷宫,和现实的一切全数脱节。若不是今晚的这碗温暖,寂影几乎都忘了自己真正追寻的是什么。
让寂影自己也能认可的追寻,是一种能独立、脱离往日悲伤,向往温暖、快乐的追寻。
这个追寻诞生的具体时间寂影也记不大清了,不是在认识王子微后就是在认识辉夜之后。总之在某个之后,寂影的心开始变暖,连带性格
变得乐观,思维变得细致,连身体都变得敏感了。换成几年前,寂影就是在严冬只穿件衬衣也不会感冒,果鑫对此的说法是这哥们儿生理机能
僵化了。寂影认为果鑫的说法很有道理,因为那些年,寂影一旦被什么东西划伤,血都要流很久才会停,伤口至少一个月才能痊愈。这是身体
细胞不愿配合再生的一个信号,也许是灵魂带领身体一起求死的一种渴望。这是逝去的人最不愿意看到留在世上的人做的事,也是最不尊敬生
命的表现。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还有什么资格去珍惜或惋惜别人的生命?悲伤这种东西,适量就好了。
真应该对王子微说声对不起,因为这段时间以来的忽视。
想完这些事,寂影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王子微的房间内了。不带防备的虚掩的房门实在太容易打开,因为无声无息,连开的人自己时常
都没能察觉。
躺在床上装睡的王子微的淡色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虽然今晚夜空不配合,没派月亮出来洒上月光,不过也很好看。
寂影在床前站了几秒,见王子微没反应,一把抓住被子掀开。
冷空气瞬间袭击失去盔甲王子微。
王子微被一冻外加一吓,一跃而起,怒向寂影:“你要干什么?”
寂影看了王子微一眼,脱下外衣,裹上棉被,直接在王子微的床上躺下。
王子微皱一皱眉,和寂影一起钻进棉被。这么冷的天,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有什么架躺下再吵。
不过,既然能一同躺下,似乎也没什么可吵的了……
两人背对背躺了一会,突然,寂影开口:
“王子微,明天陪我一起去调查件事。”
王子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