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影,你喜欢樱花吗?”
话刚出口,王子微的大脑立马提醒心脏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因为这个问题问得太废话了——不喜欢肯定就不站这儿看了。既然开始欣赏
了,就没必要把心里的感触搬到嘴上来。喜欢一样东西和喜欢人不同,没必要通过交流来博取回报,不用吃醋,不会有独占欲,甚至不需要道
理。这种感觉,搁心里多舒服,像个不用说的秘密,甜甜的不会过期。非要说出来,那就廉价了。往往一群人在一起讨论某样东西到底哪点好
,讨论激烈了吵几句嘴,立马互相看不顺眼,觉得自己和这帮**喜欢一样的东西简直是齐天大辱,除了个别极有脾气的一举把参与讨论的人
杀光外,还活着的大多会突然觉得原本喜欢的那东西变得不那么喜欢了。所以说,要真喜欢一样东西,最好还是藏着别让外人知道,人类的喜
好是很脆弱的东西,很容易败给外界评价。
寂影并不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他的喜欢,更类似于一种执着。但寂影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点尤其体现在回答他人问题上。执着和没
耐心这两个词,若不遇上吃饱了撑得去挑剔字数的老师,放语文课本里可以当反义词了。放两个人身上可以不共戴天。共存于一个人性格里,
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所以寂影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一个怪胎。至于怎样和这样一个人相处,还有待一个长时间的考究。第一步当然还是要他愿意
和你相处。
辉夜的离开看似洒脱,离开后甚至没来过一个电话。但事实是从辉夜离开的那一刹那起,王子微和寂影之间就生成了一座冰山。简要分析
一下,此乃常理——一条鲜活的生命,像闪电一样侵入,火热外加诡异,闹的遍地开花,然后“唰”一下说没就没了。热空气遇冷都要落点儿
雨,冷笑话登场也要打个颤,一个亲亲密密的人突然消失,平安与否不知,相关人士不冻结一下都说不过去。
一个人的存在感有多强,离开时造成的冰冻就有多强。辉夜的离开对寂影来说还只是冰山,在BeePub就是冰川了。以楚和为首的爱斯基摩
人生正在蔓延。在这段冰河时期,寂影不知是福是祸地赚到一件事可做。人一忙碌起来容易忽略周边环境,因而受冻气影响不大。
一个人,只要有专注的目标和前进的方向,他的心就是活着的。
好不容易逮住和好机会,一路小心翼翼的王子微满心等待着挨骂,从心惊胆颤一直等到耐心蒸发,预期的声音还没降临。转头一看,身旁
的寂影还沉醉着看樱花呢。寂影近期的专注因一朵虚假的、刻在吧台上的、刻得不怎么样的樱花而起,如今突然遇见大片真货,充满生命力,
思绪立马跟着花瓣一起飘飘然了。王子微白做一场心理准备,于心不甘,加强音量再叫一声:“寂影!”
这一次的呼唤把寂影拉回了人间。寂影魂魄回归,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身边的王子微,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地球,在蜂谷。自己是个人,
有名有姓,和同居人一起散步中。看来樱花会吸人魂魄的说法是真的,从看见樱花的第一秒到听见王子微声音的上一秒,这期间,寂影一直感
觉自己飘浮在半空中。
和满天樱花一起飞舞的感觉……很舒服。
樱花在中国没什么特别意义,大家都是实在人,关注更多的是今年的樱桃贵不贵好不好吃。在日本,樱花乃至尊国花,身份地位就不用说
了。但还是在日本,不少民间传说中却不客气地把樱花描述成妖花,什么有花精寄居,能吸人魂魄……虽不知樱花吸取人的魂魄用来做什么,
但只要不是拿来吃,吸来变成花精给自己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都是可以原谅的。就算真是拿来吃,也算是美到犯罪的最高境界。
寂影这一次没被吃掉,大难不死,心境一片海阔天空,对王子微笑笑,说:“很好看。”
王子微没预料到寂影竟会给出这么温柔的回答,一时找不到话接,为了不冷场,还是搬出之前的愚蠢问题:“喜欢么?”
寂影:“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比想象中的好看。”
王子微:“噢……要不要用手机照下来?”
寂影:“不用,假的看够了。”
王子微:“……那就多看一会儿真的吧,樱花很快就谢了。”
寂影:“真的也看够了,走。”
回程的路上,王子微悄悄做了个自我安慰,虽然这一路没和寂影对上五句话,但气氛还算不差,最起码寂影还让自己跟着,就证明了替代
辉夜的冰山也不是不能融化。寂影估计也是想到了同样问题,检讨一下自己今天的态度,有点没人情味。带王子微出来虽基本没用,但好歹可
以共享点如发现樱花之类的惊喜。于是寂影主动向王子微讲起BeePub里有一种酒叫樱花满天。
王子微:“你会调吗?”
寂影不假思索地说:“会。”
与此同时,BeePub里,一个玻璃调酒罐突然落地。
刚停好车,从后门走进酒馆大厅的果鑫凑近看了看仿佛在以粉碎的身躯宣告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的调酒罐,再看看蓝晓,蓝晓不解地摇摇
头。果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吧台,对蓝晓说:“这是一起自杀事件。”
蓝晓:“调酒罐有什么想不开要自杀?”
果鑫想了想:“我还真想知道答案。”
离开樱花小巷后,寂影带着王子微一路瞎逛,逛得饥肠辘辘竟没看见一家出售食物的店。估计牛肉粉巷的牛肉粉实在霸道,垄断了这一带
的食物链,弄得别的小吃店不敢在附近扎营。要遇上个对牛肉和粉过敏的迷路在这一带,周围居民就能见识一下饿死的尸体是个什么模样了。
其实寂影在走进牛肉粉巷时就已迷了路,只是在王子微面前不好意思承认,不露声色地拼命搜寻没走过的路。好在王子微这孩子还算懂事
,不会饿一点就闹事,寂影的寻路才没有压力。反正条条大路通北京,就算是个迷宫,只要不原地绕圈,终究有走出去的一天。不对,现在条
件没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时那么艰苦,应该在饿死前就能够走出去。
上帝总是眷顾乐观的人——这念头刚一出生,寂影就觅到一家和食物有关的店。虽然是一家贩卖蔬菜的小店,店里卖的所有东西都不能马
上吃,但真到要饿死时,还是可以吃吃。这一发现不但对两条生命有了保障,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起到了莫大的鼓励。生的都有了,熟的还会
远吗?
二人继续漫步。
没走多远,寂影又发现一个巷口。这个巷口射进的光线比之前经过的每个巷口都强,走近一看,果然通向大街。
寂影舒了口气,生出一种重回20世纪的欣慰,又夹杂着一丝对世外桃源般小巷的留念。之前在小巷里的那一段路程,冷冷清清,阳光照不
进,呆着很舒服,却不具备生存的条件。而面前这条人来车往的大街,熙熙嚷嚷,阳光普照,不那么合寂影的审美标准,却是最真实的世界。
寂影确认了一下王子微没有跟丢,对阴凉小巷的眷念顿时淡了一层,在这真实的世界里,有王子微在自己身边。
王子微看了一眼街口的路标,一块蓝色的牌子指着左手边不远处的一个巷口,注明那是牛肉粉巷。王子微很快把刚才走过的路在脑中画了
张地图,对寂影说:“寂影,你想来的时候,我随时陪你来。”
寂影:“以后再说。”
大街上的店铺明显不怕民间小吃的挤兑,马路对面就是一家咖啡厅,横跨了整个二层楼。落地窗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一些想过把橱窗模
特瘾的顾客顶着太阳光,坐在最靠近窗边的桌旁吃吃喝喝。
寂影一眼就看见左边第三张桌的吃相最为不雅,那张桌上堆了四壶咖啡和一大堆点心,盘子都摞了两层。这张桌旁坐了一男一女,男的穿
了件让人没评价yu望的西装,女人穿了件和时尚无关的蓝布碎花连衣长裙,双眼直愣愣地瞪着男人,双手并用往嘴里塞着点心。男人抽着一支
烟,喝一口咖啡叹一口气。
注意到这张桌子的人明显不止寂影,因为为填饱肚子而到咖啡厅消费的人实在不多。咖啡厅这种地方,物美不美不知道,反正价格很漂亮
。一般人来,都是点丁一点儿东西,坐个环境喝个优雅。这桌男女不把钱当钱,不把形象当形象的吃法,若想不引人注目,还真有点难度。
当然也有没发现这不雅一幕的人,例如王子微,这哥们儿仍保持着之前樱花树下的好心情,一心一意地问寂影想去哪吃午饭。
寂影本想回答除了前面那家咖啡厅哪都行,话出口前突然发现刚才注意到一男一女好像认识。仔细一看,果然认识。男的是陆风,女的是
葛叶。这俩厮不知是钱多了烧得心不宁又没处花怎么的,居然跑这种地方当活宝出风头来了。
从这个葛叶的衣着打扮来看,更像是真葛叶。
寂影一边感叹自己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一边用全部的脑神经警告着自己别管这事,警告的结果是全身器官爽快地接受了警告,大脑指挥
视觉神经,径直把目光转向另一方向。
另一方向的街对面有一男一女一小孩,陌生人,貌似一家三口。本来走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女的突然给了男的一计耳光,男的面无表
情,站在旁边的小孩“哇”一声哭了起来。
寂影暗暗感叹,大街上的故事总是发生得这么迅雷。
挨打的男人和打人的女人低着头过马路,从表情很容易看出各怀怨气。小孩在后面边哭边跑,一步三摇,比前面那一女一男更悲痛欲绝。
寂影越看越心里发毛,觉得这一幕像是上帝安排给自己看的一部预告片。如果此时陆风对面的女人是真葛叶,那肯定又有事来找BeePub麻
烦了。说穿了就是找自己外加蓝晓果鑫的麻烦。届时,我等估计得像那小孩一样,为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故事跑得满城风雨。
寂影此时的真实期望是快点来场地震,震垮那咖啡厅,把陆风和葛叶直接埋了。
期望归期望,最终,寂影还是勇敢地把正面朝向了咖啡厅,压低声音,像对王子微更像对自己说:
“还是……去那家咖啡厅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