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躁人群中升起一只天使之手。

怨灵头冥冥之间察觉到了这一召唤，凝神一看，确实有那么一只手在向着自己摇晃。原本就茫然的怨灵头顿时更加茫然，因为没任何证据能证明这只手是为自己挥的。当街犯下这等罪恶（撞人是次要，之后引发的连锁效应才是主要罪行），怨灵头自己都觉得自己该诛。吾虽没伤众人，众人却因吾而伤，吾虽没抢众人，众人钱财却因吾而失。对吾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人，上天没理由会突然派个天使下凡施展拯救。

尽管觉悟如此，怨灵头还是对王子微这一挥手做出了反应——大脑拉响防伪警报，身体假装听不见——四肢配合出一个有些压抑的起跑动作，眼角不住地朝王子微的方向传送秋波——这是一个人内心挣扎的真实体现。

王子微少不经世，读不懂怨灵头的身体语言，只担心自己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下不能顺利传达到目的地。心情不算太坏的寂影此时展现了皇牌吧少的本色——不能凭一个动作猜出客人的想法，那还算吧少么？不能凭一个眼神猜出客人的想法，那还算吧少么?猜到了客人的想法不帮忙排忧解难，那还算吧少么？寂影担任吧少一职数年，虽然基本没遵守过第三条原则，但第一、二条练得绝对是炉火纯青的。正所谓态度是一回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了。

本来怨灵头这么一个人，管不管都无所谓。在可管可不管的情况下，若只寂影一人，那肯定是不管的。但王子微救人的决心已被点燃。当今世道，年轻人的决心都比寂影的脾气还要硬。若王子微今天救人不成功，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寂影恐怕是睡不成安稳觉的。

为人变成为己，寂影虽不太喜欢这滋味，但还是负责地告诉王子微：“他看见了。”

王子微问：“他会过来吗？”

寂影答：“不知道。”

王子微有些失望，再度面向怨灵头，招手。

这一次招手没有上一次的生机勃勃，毕竟在对一个人抱有期待时，期待他理解自己比期待他发现自己要难得多。

寂影尊重王子微的执着，留下来继续观察怨灵头，想从表情推测他下一步的动向。这样做是为了尽快给王子微一个交代——要么尽快安心，要么尽快死心。

事实是怨灵头还没细细品味王子微第二次招手的意思，身体就已然射了出去，射到寂影面前时，寂影甚至都没看清他是从哪条路钻出来的。

突然袭来的面对面，两个人两脸迷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被另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盯着，盯得谁也开不了口。启发这一行动的核心人物王子微顿时变成一旁观者。

王子微没想到这么快就招安成功，成就感大于好奇心，失望还来不及回收就直接变成希望，顿感满世界蓬荜生辉。

虽然脚下踏的不是诺亚方舟，但王子微还是盗版了唐僧西天取经的绝句，问怨灵头：“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怨灵头一言不发，继续盯着寂影发呆。寂影本想探秘一下此人的眼神，怎料这头发型防御力惊人，距离这么近居然能把眼睛遮得看不见。

低调的最高境界，无非就是这个世界看不见我，我却能看见整个世界。

局面一下由敌在明我在暗变成我在明敌在暗，寂影今天第二次品到自己不喜欢的滋味，对面前的怨灵头莫名生出一丝敌意。

王子微适时的爱心一举打断寂影正在滋生的敌意，秉着寂影锻炼了二十多年也没能练出的耐心，再问怨灵头：“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怨灵头在潜意识把王子微的声音辨认成神谕，连神的脸也没顾上看，忙不迭先点头。

寂影：“你的车怎么办？”

怨灵头被一棒敲回现实，一紧张，脸都变了形。不知所措的嘴一张一合，冷汗顺着额前的发丝直线滑落，好不容易挤出嗓子的话一接触空气就变得断断续续：“怎……怎、怎么办？”

王子微想不出办法，只能在这个问题上延续废话：“寂影，怎么办？”

寂影：“不知道。”

王子微：“要不人先走吧，先不管车。”

寂影：“没问题。”

怨灵头大惊：“不行，车扔在这儿，警察一来就查到我了。”

王子微恍然大悟：“……对噢，车不能扔。”

寂影的惊讶倒是几倍于怨灵头。没想到这人恍惚加哑然到现在，竟还能说出这么有逻辑的话。在这么短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心理素质一般的人，例如那可怜的奥拓司机，现在问他爸爸是男是女，他恐怕还要思考半天，还不见得能回答上来。寂影甚至不敢断言，如果主角换成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能否做到捡了一命还想捡车。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要么城府太深，要么神经太钝，和这两种人中的任意一种打交道都不是寂影愿意做的事。

王子微好人做上了瘾，旧情都不恋了，一言打断寂影思路：“寂影，有办法把他的车弄出来么？”

寂影：“有，叫架直升机来吊。”

怨灵头插嘴：“有能不被人发现的办法没？”

寂影转向怨灵头：“是不是只要事后抓不到你就行？”

怨灵头：“光抓不到我不行，还要查不到我才行。”

寂影：“有，点把火把你车焚了。”

怨灵头：“可是我以后还想开车啊。”

这时，警车声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街边正讨论至僵局的三人抬起头，发现大约十条路口外出现闪闪的红光。看来人民群众中还是存在头脑清醒的人，并且善于动手——明知道抢钱没自己的份了，就不去冒这可能被踩死的风险。思路一宁静下来，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闲着没事做，不是还有警可以报么？钱自己是抢不到了，但警察一来，所有人也都抢不到了。说不定还能趁乱申报个失窃，钱的数字就按实际丢失的十倍来报。如果自己的钱包刚好被哪个**拿了钱扔了包，再有幸被警察斩获，警察顺便就地抓几个抢到钱的回局提审，那他妈的不是还有赚一笔的可能性么？只要无需动手，人民群众的致富思路总是无穷无尽的。

于是，一个天文数字的热线电话几乎同一时间打入警局。警局的电话线也算争气，居然没因此瘫痪，还从多个内容各异的电话中得到了至少事发地点基本无误的信息。

看见警车，怨灵头惊呼一声，能看见的半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下一个瞬间，怨灵头一把拉住寂影：“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寂影先甩开怨灵头的手，在王子微的防寒外套上蹭了蹭当是消毒，再开口回答：“你还能去自首。”

怨灵头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警灯。

寂影一指蓝光传来的方向：“呐，警察都送上门了。别人自首还要登门拜访，你是现场就能搞定，已经赚了，别嫌了，去吧。”

王子微想开口，被寂影一把按了回去。王子微挣扎着又想开口，再被寂影一把按回去。

之所以不愿为这一缘分排忧解难，只因为眼前的怨灵头太不合寂影的审美观。

不该昏倒的时候昏倒，不该发呆的时候发呆，却又在最该发呆的时候反应飞速，思路无比清晰，对答差一点也能算如流。此时的寂影几乎认定怨灵头的思想就是为了和自己做对而诞生的。

现在这个时候，寂影认为怨灵头该有的反应是顶嘴，事实是这人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寂影和王子微。

王子微救人失败，情绪受到感染，和怨灵头一起可怜巴巴地看着寂影。寂影被看得脊背发寒。

不知是受了王子微的影响，还是想尽快结束离开这个地方，寂影面无表情，看上去脑神经未运行，却突然冒出一句：

“这附近有银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