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微开始切牛排。一刀下去,回忆起第一次寂影给自己做饭时那一盘香喷喷的肉排。正是那一瞬间的感动,把王子微牢牢地粘在了寂影身边。感动这种情绪类似地缚灵,能瞬间成就信仰,锁定灵魂。这种感觉只有当事人能懂,用肉眼谁都看不出别人的执着是因为什么。
不知是回忆干扰了味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王子微吃来吃去,觉得这家咖啡店的牛排没有寂影做的好吃。
那一餐时,坐在对面的寂影。现在正坐在自己身边……
寂影开始切牛排。牛排表层很硬,内部很稀,是煎熟了冻冰箱里等有人买时再拿出来加热一下的特征。这种做法还能生产出拥有如此浓郁香味的产品,如果没有使用什么添加剂,那么这家店大厨应该受到表扬,最起码不是来混饭吃的。当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创造一种特效的添加剂比创造一名优秀的厨师容易多了。
寂影尝一块牛排,味道很一般,还不如自己随便买块肉煎一煎。
不过在这种时候,只要吃不死人,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和寂影一起饿到现在,从不挑食的好宝宝王子微一口面包一口牛肉吃得正香。辉晨一块面包叼在嘴里,正极有耐心地把自己那份牛排切成长宽一样的正方小块。寂影喝了一口玉米浓汤,满口醇香,熬汤的水平就不追究了,人在饿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是好吃的。
全场弥漫着刀叉碰撞的声音,武侠片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辉晨终于把牛排切成了同等大小。寂影看着辉晨面前满盘的小方块,正在研究辉晨把那些不规则的边角丢到哪儿去了。辉晨突然叉起一块正方形肉,毕恭毕敬地对寂影和王子微说:“谢谢两位今天陪我。”
王子微看看桌上,没有酒杯和水杯,连点的咖啡都还没上,只得叉一块肉对着辉晨举了举算是还礼。
二人刚行完肉礼,三杯咖啡上了桌。寂影顺手拿起一杯,对着辉晨举了举,算是还礼。
还完礼,问:“为什么谢我们陪你?”
辉晨没有正面回答寂影的问题,细细打量着寂影和王子微,上下前后左右看了几回合,突然新建一问:“你们俩是情侣么?”
王子微的脸唰地红了。寂影的问题吊在半空,本不想回答辉晨的反问,但被王子微的表情抢先了,心想这小子的脸红还真省事,连回答都省了。
今天的出行,至少是出行到一半后的目的就是想让王子微高兴。在辉晨的问题上,不难看出,王子微的尴尬是掩不住高兴的。既然可以让王子微开心,那就没必要否认。而且这种问题一出,答案基本在问话人脑中就已经成形了。就算这时把辉晨拎起来,打到他说“我认为你们俩不是情侣”,在他心中,两人还是情侣。本来嘛,在关系的问题上,尤其是再牵扯点私人感情的关系,否认的下场就是被拷问到承认为止,辩解等于狡辩,狡辩纯属浪费时间。
寂影确信自己目前和王子微的关系不是情侣,但不确信以后会不会朝这方向发展。要真发展了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是半路夭折,也……不是什么坏事,用句人间俗话来形容,叫“顺其自然”。
如果王子微愿意,并且是笑着愿意,那就……
点头这种事,似乎也没那么困难。
寂影又想起了晏京,不知为什么,这次的想念,脑海中出现的图案是樱花满天。
忧伤……从什么时候,已变成淡淡的了。
这场暧昧的沉默显然很对辉晨的审美观。辉晨顿时兴奋起来,一口咬下叉子上的肉,粗嚼几下吞咽下肚,脸色轻微泛红,寂影估计这种脸红是给噎的。
然后辉晨一口喝掉面前的咖啡,面色更红。寂影想起自己不到一分钟前才喝了一口咖啡,如果大家的咖啡温度一样,那辉晨的红晕就是给烫出来的。
辉晨这厮也算定力过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神清气旺,一个脑袋伸到桌子中央,说:“你们不都是男的么?”
王子微红着脸看寂影,寂影点燃一支烟,说:“你没看错,是男的。”
辉晨一拍手:“好哇,我以前喜欢的也是男人。”
寂影:“以前?”
辉晨:“嗯,以前,我去一间酒吧喝酒时,曾对那里的酒保一见钟情。”
王子微:“他知道你对他一见钟情么?”
辉晨:“我追了,追了很久。”
寂影:“追上了没?”
辉晨:“没,追了几年,没追上。”
王子微轻轻“哇”了一声。
寂影:“他都能让你追几年,结果你还没追上?”
辉晨不好意思地说:“嗯,他对我没意思。”
寂影:“一个大男人,要是对你没兴趣,早揍你一顿叫你滚了,还能让你追他几年?”
辉晨和一块牛肉同时呆住。
王子微认同寂影的想法,点了点头。
辉晨呆了半晌,喃喃自语:“他……他对我有意思?”
寂影对王子微说:“吃,别管他。”
辉晨楞了很久,突然间一跃而起,原地打了几个转,边转边“哇哇”大叫。寂影没料到辉晨呆愣后的下一举动居然是抽疯,一口咖啡喷在辉晨身上。辉晨浑然不觉,无论从动作、表情还是声音都能一眼看出,兼一耳听出,他正陷入深深的悔恨。
一咖啡厅的视线全被这个悔恨的人吸引过来,寂影今天第二次被辉晨卷入事端,犯下了我党方针政策中最愚蠢的同一条路线上的再次错误,火冒三丈。愤怒之余,采取眼不见心不烦对策,从报架上抓了两本杂志,一本自己挡住脸,一本丢给王子微。王子微虽生了一副好心肠,但遇上这么个高调悔恨的,也不敢去拉,只能和寂影双双变成鸵鸟,把脸埋在杂志下面就算隐蔽了。
寂影企图在杂志下寻觅出路。这个时候想逃脱很困难,自己和王子微的据点是众人目光中心,走了别人会以为这两人是来丢神经病的。把咖啡厅当垃圾桶明显有违社会公德,垃圾人人都乱丢过,但谁都没在众目睽睽之下乱丢过。在一群没事做的人面前违反社会公德等于给这帮闲人找了点事做。声讨这种事,咱中国人最喜欢了。
寂影的观念里,背个违反社会公德的罪名到无所谓,怕的是违反后走不出这间咖啡厅就被就地正法了。
正为难,辉晨突然又恢复正常了。和之前的发疯一样突如其来,声音和动作一齐停下,安静地坐回座位。
寂影和王子微一齐失去胃口,担忧地看着这个不知精神状态究竟如何的共餐者。
辉晨撩一下流海,动作很自然,证明自己是真的恢复正常了。寂影和王子微没能理解到这个动作的含义,却被周观群众看懂了。围观的人发出一声:“切”,失望地散去。
聚在一起的人能这么爽快地散开,如果没有警察来拍照了等必须的理由,可以归纳成科学不能解释之谜。寂影临场推理:也许在大众眼里,会恰到好处地耍帅的就是正常人,正如同很多人认为犀利哥是正常人而芙蓉姐姐精神错乱一样。一个正常人当然没看头。对人民群众来说,如果在散了也没事干的大街上或小区里,再围一会儿但也无妨。但在散了就有软软沙发坐香香咖啡喝的咖啡厅里,那还是散吧。咖啡也是自己掏钱买的,要是服务员见桌边没人给收走了那是自己的损失。
一举击退群众后,辉晨对心有余悸的寂影和王子微说:“对不起,失态了。”
寂影开始庆幸辉晨口中的那个男人没被辉晨追到。行为艺术看一次还行,天天看就太崩溃了。
辉晨坐下后问寂影要了一根烟,拿到手后不知该从哪头开始抽,厚着脸皮问了寂影后才想起还要借打火机。寂影替那根烟惋惜了一下,扔过打火机。辉晨点燃火,深吸一口,和所有做这个动作的人一样被呛得咳了几声,问:“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寂影:“你追一个对你有意思的男人追了几年没追上。”
辉晨怨气发泄过了,显得比发泄前冷静许多,长叹一口气:“唉,是我,我的错,除了最后一次,他从来没拒绝过我,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是在暗示他也喜欢我。”
寂影害怕辉晨再在这一环节卡壳,跳跃式一问:“你是怎么追的?”
辉晨边叹气边抽烟:“他是酒保,我去他那儿喝酒,每次去都点他的酒。他调的酒很好喝,我喜欢喝他调的樱花满天,他还会调……”
寂影打断辉晨念经:“除了喝他调的酒就没了?”
辉晨:“有,当然有,每次喝完酒我都等他回家,一直从他工作的地方跟到他家。”
寂影:“然后在他家过夜?”
辉晨:“没有,我只是跟在他后面,悄悄跟着,他到家我就走了。”
寂影:“你到过他家么?”
辉晨长叹一口气:“没有,每次都跟到他家楼下,我就回去了。”
寂影:“你每天都这样跟?”
辉晨:“不是每天,天天去那种地方喝酒……喝不起,我要喝了酒才敢跟。”说完顿了一顿,补充道:“每隔一天跟一次。”
王子微忍不住插嘴:“你这样跟他了几年?”
辉晨面露沧桑:“我跟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