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辉晨的过程中,寂影的心一直明镜高悬。辉晨这厮的驾驶技术哥几个都见识过,一句话点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至于奇迹缔造者的驾照是怎么考上的,这是一个千古之谜。为这事,蓝晓还当过一回小偷,趁辉晨某次喝得半醉当众宽衣解带时摸了他的驾照。那天的现场没有王子微,果鑫蓝晓寂影三个大脑六只眼睛锁定那本驾照研究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悲催的结论——是真货。这一研究成果侮辱了绝大多数为了能合法开车而努力的人。果鑫把辉晨的驾照放在左手,自己的放在右手,掂量一下,绝望地发现份量是一模一样的。为避免果鑫突然激动起来做出把辉晨的驾照焚烧了,或是把辉晨连驾照一起焚烧了的举动,蓝晓及时夺走了那个引发事端的小本并归位。这件事的结局风平浪静,但大家心中都留下了一个悬念:究竟是哪位考官拥有这么包天的胆子,居然不珍惜自己的饭碗到敢给辉晨发驾照的地步?
还有一件来自辉晨,让果鑫非常恼火的事,那就是辉晨的衰车居然和果鑫的爱车是同一款型。果鑫每一次看到辉晨车上的擦挂伤痕都会出现心肌梗塞的征兆,这事也令蓝晓担心不已。为了避免天天开夜车的果鑫在驾驶途中突然猝死,以及同车的蓝晓因驾驶员突然罢工的车祸而亡,寂影极尽了一切手段阻止辉晨把车停到BeePub方圆五百米内,其中包括假造罚单和放轮胎气。此举收获的成果是辉晨把停车位置从BeePub前门转移到了果鑫例常停车的后门,和果鑫的黑甲壳虫并肩而立,亲密得果鑫经常都打不开驾驶室门,直接导致了果鑫病情的进一步的恶化。寂影不得不承认,辉晨这一招无心之举实在够狠,两辆车停在一起,再诡异的灾祸也不好意思永远只发生在其中某一辆上了。
自辉晨重新成为BeePub的常客后,这厮夜驾的经验与日俱增。据寂影所知,其中还包括不少天的醉酒驾驶。至今居然人车无恙!从他一次也没被拘留这件事上,寂影看到了蜂谷市交警的责任心,和隐藏在蜂谷市居民生活中的安全隐患。当然,这些问题只能保留,不能提出,否则听见的人不知该把谁当神经病看。
在今天之前,寂影曾无限期望辉晨随便在哪个时候能撞个严重的,好让他知道生命是宝贵的。运气不好直接撞逝世了也无妨,后果都是为蜂谷人民驱除一害。而今天,寂影深深祈祷上一个愿望不要在这一个二十四小时发生,不然整件事就变成王子微的错了。这一晨一夜俩兄弟本来就受了名字的诅咒,被缘分恶搞着,二十多年来只在出生时见过一面。如今靠人为剪断这段孽缘,人和天斗,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再加上辉夜和王子微又有情敌之仇,万一出上点儿什么事,这得诞生多大一个仇恨呐。
祈祷完毕,寂影看一眼王子微。这善良的孩子自以为做了好事,正满足地低头微笑着。
能永远拥有这样的笑容,该有多好……
看完王子微,寂影条件反射去看辉夜。这已经是个习惯——只要同一空间中同时存在这两人,寂影看完其中一个,必定会再去看另一个——算是尽量维持一点公平,两个都是善良的孩子,和其中任何一个更亲密了,或更疏远了,都不是寂影想要的。
在心腾空到能装下另一个人之前,寂影依稀感觉到,这样的关系……很幸福。
当然,如果这两人在寂影的心空出来之前,能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寂影是愿意祝福他们的。人,尤其是男人,不能活得太自私。
寂影的目光在半路就和辉夜对上了,这才恍然意识到今天是和辉夜的小别重逢,什么话都还没说,辉夜肯定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而且辉夜肯定没能睡足一个白天,疲累惊吓和重重心理压力相加,此刻肯定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寂影暂时还不具备在果鑫蓝晓王子微面前走过去抱辉夜的勇气,能做的只有让目光在辉夜这方多停留一会儿。
就在这一会儿,寂影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这个问题很尴尬,很严重,很可能导致寂影一直珍视的平衡暧昧关系的破坏……这些都不是问题,就算代价是全BeePub人立马在自己眼前死光,寂影也一定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不管辉夜愿不愿意回答,诚不诚实回答,又或回不回答……这些也不是问题,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他回答。
下定决心后,寂影在心里把自己的思想批评了一顿,原因是在不该啰嗦的时候啰嗦个没完。然后把声音压低到一个听起来很严肃的分贝:
“辉夜。”
辉夜:“嗯?”
寂影:“你……到底为什么要挖晏京的墓?”
同场的果鑫蓝晓王子微同时醒悟,诧异这么多人居然全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严重的问题没得到解决。
才伸了个懒腰的空气突然一下又紧张起来。
提问的人和等待答案的人,脸上满满的全是疑问。
令人意外的是,被问的辉夜比提问的寂影更加满脸疑问:“你还不知道?”
辉夜这句话中的“你”虽然只针对寂影,但果鑫蓝晓王子微都合作地一齐摇头。
寂影被辉夜的表情搅乱了思绪,连声音都忘了低沉:“你一直没回答,我怎么知道。”
辉夜:“我没回答吗?”
旁听的三人与寂影一起合声:“没有。”
辉夜:“噢,是这样,我从我爸那儿听说BeePub有我哥的线索,就马上潜回来找了。我哥的事……因为牵扯到晏京,我觉得直接问不合适,万一惹寂影伤心,你们就更讨厌我了,于是我就想到从你们的日记里寻找线索。”
听到“日记”二字,寂影心里涌上一种格格不入的陌生。
这个名词,自升上小学三年级,演变成“作文”后,就离寂影很遥远了。
辉夜没注意到听众的表情变化,继续自己的推理:“我想,晏京曾是BeePub的红牌天王,他的绯闻总有人关心吧。说不定BeePub里还有人暗恋他……啊,我的意思是,也许有崇拜者……对,他的崇拜者,写日记时会记下他的事,其中说不定就附带我哥的消息了。”
“于是我潜入了BeePub每个人的家,翻遍了每个存放文字的地方,破解了每台电脑的开机密码,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呃,鑫哥和晓哥,对不起,我也去过你们的家。”
果鑫和蓝晓对视一下,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了对辉夜的无条件原谅。
“……我找了好久,直到找完最后一家,才知道全BeePub居然没一个人有写日记的习惯。”
寂影心想:说的是废话。
在BeePub这种最贴近人类本性的地方,配合这种工作时间,要还能培养出会写日记的天真孩子,可能性等于耶稣降临了。
辉夜:“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突然又想到,寂影一直在写歌……”
王子微对辉夜的这句话表现出了极大的惊讶,连继续往下听的兴致都断了,诧异地看着寂影:“你写歌?”
寂影:“别废话,继续听。”
还好辉夜的演讲兴致没被打断,坦白继续:
“我想,一个心思细腻到都能写歌的人,肯定也会对生活有所记录。”
“……但我找遍了寂影的房间和电脑,除了歌,什么都没找到。”
寂影突然忆起一件事:之前还在疑惑,养了两只门神一样的动物,家中来贼却没有任何搏斗痕迹——原来如此,贼是辉夜,看家的那俩动物等于是白养了。
而且,辉夜拥有房间的钥匙,并且清楚家中无人的时间段。
辉夜:“……直到最后也一无所获,再次打算放弃时,我又突然想到,寂影会不会把和晏京有关的记录,和晏京一起埋葬了呢?”
后面的不用再听了,这个滔天大案终于真相大白。
故事讲完,辉夜像是被抽掉了脊椎,靠着最近的一个墓碑缓缓下滑,一直滑到地上坐下,满脸很深的疲倦,深得让人心疼。
这么长的时间,做了这么多没用的事,累是理所当然的。
寂影看着辉夜的眼睛,突然忘了该怎么生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来就不写日记……晏京的墓里只有他的骨灰盒,别的什么都没。”
果鑫插嘴:“你不是把心送去陪葬了?怎么,什么时候挖出来了?”
寂影瞪一眼果鑫,右手下意识摸上左胸,触到一股心跳。那颗心在胸膛里稳健地跳动着,很均匀。
像这样直接接触自己心跳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好真实……这颗心原来不在墓里……
它在渐渐变暖……这一点,寂影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
很轻,很柔,很舒服的感觉,只夹着一点点淡淡的忧伤。
朦胧中,寂影依稀听见蓝晓和辉夜在对话。
蓝晓:“你是怎么潜入BeePub每个人家的?做得真漂亮,我们都没发现。”
辉夜:“我从楚老板那偷了钥匙。”
蓝晓:“什么时候偷的?”
辉夜:“有一次他一个人出门,拿了很多东西,我就趁机从他身上偷走了。”
蓝晓:“……你确定是用偷的?”
辉夜:“……算是抢的吧。”
寂影顿时忆起那件让楚和短了至少两年性命的抢劫案,又一个悬案真相大白了。
自己人干的,就不用追究了。
……原来对一件事释怀,是这么简单。
寂影的思绪正飘得像朵云,突然,似远非远处响起一曲喇叭奏鸣。
随后,一辆乳白色的甲壳虫驶进了众人视线。
……辉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