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明回到省城的家里,已经是周五的下午了。房间到处都是灰尘，陈小明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收拾好房间。他烧了一壶开水，泡上一壶绿茶，这才开车去父母家接儿子，回来的路上，他又带着儿子逛了一会儿超市，买了一些食品，放到冰箱里。

儿子打开电脑，一边吃小食品一边打游戏，对爸爸的问话待搭不理的，陈小明便去厨房准备晚餐了，一会儿，儿子的头便探到厨房问：“爸，做啥好吃的这么香啊？”

“小馋鬼！小鸡炖蘑菇呗！”陈小明伸出勺子，在锅里捞出一小块鸡肉，吹一吹，放进儿子的嘴里，儿子又一闪身回去玩游戏了。

儿子从小在城里长大，他永远分不清蘑菇的种类，只知道一个总称蘑菇。儿子今年十二岁了，念初二，跟自己当年一样，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戴着一副黑色的宽边眼镜，据说现在流行这种有个性的眼镜，儿子的脸色也和自己当年一样惨白，爷爷奶奶说孙子贫血，让给他增加营养，补铁的补血的药没少吃，儿子的脸还是那样白，没有一点儿起色。陈小明没办法只能说是遗传，自己当年的脸色不也是一样惨白吗？儿子长得像自己，性格可和自己不一样，儿子从幼儿园开始，朋友就不断，经常与小朋友在周末通电话，好像两天不见就想的不行似的，现在，儿子的QQ上已经存有一百多个好友，朋友之间不再打电话，而是改成在网上聊天了。

陈小明和妻子丁丁大学毕业就结婚了,五年后才有了这个儿子, 陈小明自然把这个儿子看的很重,儿子一出生, 陈小明就包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深夜起床给儿子喂奶

陈小明和丁丁是大学同班的同学，陈小明是班长，丁丁是团支部书记，他们同是学校的一个文学社的成员, 陈小明经常写一些小诗发表在文学社自己编的刊物《拓荒》上，偶尔丁丁也会在上面发表一首散文诗。文学社定期召开讨论会，讨论一些有争议的文学作品或品评在座的某个文学青年刚在《拓荒》上发表的习作。当时最有争议的就是路遥的小说《人生》，大家都围绕着高家林和刘巧珍谈，有人为刘巧珍抱不平：美丽善良的刘巧珍为高家林付出全部的爱，痴情却被无情恼，高家林太卑鄙了；有人为高家林喊冤：和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痛苦的生活一辈子，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丁丁却语出惊人：“我觉得高家林没有错，为了达到目的就应该不择手段。”

陈小明看着丁丁，心里在想，这个漂亮的女人，有着一颗冷酷的心。他想到了前几天看的电影《冷酷的心》，想将来谁娶了她该倒霉了。

后来陈小明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丁丁的身后排着长长的追求者队伍，本班的、本系的、甚至还有一些外校的人也找借口来接近丁丁，陈小明很困惑，丁丁除了漂亮外，他看不出来她有哪儿好？

有一天，一个从没有来往的高中同学来找陈小明吃饭，说是要请陈小明帮自己一个小忙，绕了半天才说出要陈小明帮忙介绍丁丁认识。陈小明差点儿把饭喷了出来。“有病啊，你们！她到底有哪儿好？” 看着陈小明迷惑的样子，同学凑近他说：“你真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陈小明不解地问。

“丁丁家有背景啊！听说她爸爸是一个有实权的厅长，妈妈是医院的院长，舅舅是副省长。”同学的言外之意陈小明明白了，大家看中的不是丁丁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社会关系。

从那以后，丁丁再在公共场合旁若无人地讲话或耀武扬威地在操场上走过时，陈小明便会对丁丁产生了一点同情，可怜的女人。

以前，当班长的陈小明和任团支书的丁丁经常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争论个没完，现在，陈小明不再与丁丁争执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就让着她吧。

大二那年秋天，陈小明的爸爸调到省政协工作，全家搬到了省城，陈小明的周末就可以回家过了。

“陈小明，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丁丁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找到正在背英语的陈小明，笑嘻嘻地说。

陈小明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一般，大声地喊道：“我爱上你？你也太能自做多情了！”

“那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丁丁也不生气，仍笑嘻嘻地说。

陈小明明白了，是丁丁误解了，于是解释说：“我家搬到省城了。”

丁丁生气地瞪了陈小明一眼，恨恨地说：“我一定让你爱上我！”

“你做梦吧！”陈小明这回是真气急了。这个女人不仅可怜，还很自恋呢！爱你？你懂爱吗？陈小明的眼前浮现出柳春燕的身影，清纯、文静、善解人意，她才是自己要爱的人。

气跑了丁丁，陈小明也背不下去了，便回寝室给柳春燕写信去了。这封信写得格外热情洋溢，看得柳春燕耳热心跳，一连好几天都梦到陈小明。上课的时候就有些精神恍惚，以致老师提问她，她站起来竟然不知老师的问题是啥？引起全班的哄笑。老师罚她站了半堂课。

丁丁自幼就被男人宠坏了，她有一个大他几岁的哥哥，从小便被妹妹欺负着，忍让惯了，好吃的让给妹妹吃，好玩的让给妹妹先玩，闯了祸却得自己承担。久而久之，兄妹俩的性格就形成了反差，妹妹骄横跋扈，哥哥内敛忍让。后来，妹妹考上大学，哥哥上了军校。兄妹俩的距离拉得更大了。

丁丁是一个感性的人，她一贯是想什么就做什么，周围的男人追她、宠她，她不在意，偏偏一个陈小明进入了她的视线，哼，我丁丁看上的男人，就别想逃出我的魔爪！

丁丁开始关注陈小明，很快她就发现了陈小明的秘密，陈小明每周都能受到一封发自某中专学校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很清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孩子之手，陈小明每次收到信，总是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有一次，是课间，陈小明刚拆开信上课铃就响了，他便把信夹在书中，装着读书的样子阅读，结果读着读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儿。老师以为陈小明上课在偷着看小说呢！一气之下把他撵出教室。陈小明高兴极了，他兴奋地回到寝室，给柳春燕写信，他夸张地把读信事件讲给她听。八十年代初期，电话还没有普及，书信成了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最佳工具，陈小明和柳春燕两个春心萌动的青年，就在这一来一往的书信交流中，增进了友谊，滋养着爱情。

陈小明在别林斯基的《爱的艺术》中读到这样一段话：爱情是两个相近的灵魂，在无限感觉中的和谐交融；是在生活及忠实、善良、美丽事务方面的和谐与默契。陈小明认为，自己和柳春燕之间就有这种默契，两个人就像两片相似的树叶，春天一同发芽，夏天一同成长，秋天一同成熟，一阵秋风吹过，两个人再一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飘落到温暖的大地的怀抱，这时的两个人一定是灵魂紧紧相拥，**紧紧相抱的。

陈小明给柳春燕寄去一本《爱的艺术》，过几天，柳春燕给陈小明邮来两本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一本是获得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百年孤独》，老师曾经在文学赏析课上推荐过，畅销书，书店脱销，没想到柳春燕在县城书店买到了；另一本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书中描写了一个叫阿里萨的年轻人和一个叫费尔米纳的少女真心相爱的曲折故事。他们年轻时虽心心相印，却由于涉世不深而未能成婚；年老了他们又相逢了，虽激情似火，仍不能完婚，最后他们意识到彼此谁离开对方都不能再活下去时，选择了在一艘轮船上顺水漂流，一直到永远

陈小明认为柳春燕听懂了他的感情，他欣喜若狂，一连写下好几首关于爱情的诗，发表在《拓荒》上，晚上则躲在寝室读《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这两本书，细细品味着爱情的甜蜜，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陈小明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中，他不知道，此时，丁丁正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一样，时刻关注着陈小明的一举一动，她开始一步一步地悄悄地实施自己的计划。丁丁突然热衷于每天去信箱取信，没有人发现丁丁的异常，丁丁拿到柳春燕写给陈小明的信后，偷偷地拿到自己的寝室，放下蚊帐，躲在里面用剪刀在信封的一角剪出一个细细的小口，再把裁纸刀插进去，在信封的封口处轻轻地一划，信纸便轻松地掉出来了。丁丁通常都是用最快的时间读完信，原样放回信封后，再用一点儿胶水封上口，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陈小明的课桌上，粗心的陈小明每次见到柳春燕的信，都是迫不及待地拆开，竟然一次都没有看出破绽来。

丁丁像一个狡猾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暑假后开学的第一天，机会终于到来了。那天，丁丁从信箱掏出一大沓子信，她习惯性地翻看了一遍，果然看到了柳春燕的信，丁丁迅速地藏在衣服里，回到寝室，有些急迫地拆开信。信中写了一些想念的话语，最后说毕业分到了县委办，通讯地址

丁丁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粘上信封找机会交给陈小明，而是把这封信压了下来。看到陈小明等不到柳春燕的信焦躁的样子，她突然就有了主意。丁丁模仿柳春燕的笔迹给陈小明写了一封绝交信，说毕业分配时，县委书记帮自己办到县委办，条件是嫁给他儿子。对不起，凭你的条件，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忘了我吧。别来找我！别给我写信！

丁丁写完信，装到柳春燕写给陈小明的信封里，用胶水封上口，悄悄地放到陈小明的课桌上。

陈小明这几天没等到柳春燕的信，整天心烦意乱，胡思乱想。不知柳春燕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到课桌上的信，陈小明急切地撕开信封，读了起来，一会儿，他就气愤地把信撕了个粉碎，然后，跑出教室。

丁丁一直坐在教室里，陈小明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陈小明出去后，她先是把陈小明课桌上下的碎纸屑收拾干净，这才慢悠悠地来到校园里，她知道，陈小明一定是找哪个隐蔽的角落哭去了。

丁丁在一个爬满爬山虎绿藤的花架下找到了陈小明，她猜得没错，陈小明正在低声地压抑地哭泣着，一耸一耸的肩膀让丁丁有一股想走过去抱一抱的冲动。丁丁只是远远地看着陈小明，确定他没事了便走开了。

让丁丁没有想到的是，陈小明疗伤的时间太长了，足足一年，陈小明都没有从这份感情上走出来，他情绪低落、沉默寡言，即不再在课堂上发表高论，也不再参加文学社的活动了。

直到大四那年的新年晚会，因为是最后一年，大家突然间就生出了几分不舍来。丁丁和同学们买来了许多的熟食，烧鸡、酱猪手、酱鸡爪、酱鸡翅、酱牛肉、红肠、五香花生米、五香干豆腐，女生还用洗脸盆拌了两大盆凉拌菜，男生从小卖店抬来两箱啤酒，手里还拎着两瓶老白干，这架势是要一醉方休啊！

教室里被装饰得很有节日气氛。所有的灯管都被彩色的纸条缠绕着，放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天棚顶上拉了许多的线绳，上面挂满了彩色的气球。教室的中间部分最有创意，用翠绿色的皱纹纸剪出一面由无数的垂柳的枝条组成的绿色的门帘。教室的后半部分已经用课桌搭好了餐桌，铺上了一大块白色的塑料布，剩余的桌子都被抬到走廊里。黑板上写了新年晚会四个大字，整个黑板以漫画的形式画满了全班同学的笑脸。

找到自己的笑脸时，陈小明咧嘴笑了，这谁这么有才啊！陈小明看到的笑脸是长长的脸上戴着超大的眼镜，嘴是紧贴在一起的两道杠，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

丁丁看到陈小明终于笑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新年晚会是在下午三点开始的，先是大家表演节目，节目是事先安排好的，由主持人串联，主持人最忙，只能在别人表演节目时，才能匆忙地吃一口东西，过去陈小明一直充当这个角色，现在他再也提不起精神了。

“现在，我们来做一个游戏。”主持人说完。便发给每个人四张小纸条，要大家在第一张纸条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统一放在一个纸盒里；在第二张纸条上写上和谁，统一放在一个纸盒里；在第三张纸条上写上在什么地点，统一放在一个纸盒里；在第四张纸条上写上在做什么，统一放在一个纸盒里。四个纸盒由四个同学端着站在黑板前面，由各科老师上来抽取，边抽边念上面写的字。

古汉语老师先走上来，他念道：张晓玉、和李文强、在蓝球场、写诗。

大家哄堂大笑，浪漫啊。

接着英语老师走上来，她先是念道：王亮、和菜欣 、在教室便蹲在地上捧着肚子笑起来，主持人赶紧上前拿过纸条念道：接吻。

大家笑得更热烈了。

现代文学老师一脸庄重地上来，念道：刘丽丽、和叶文旭、在长安街、吃狗屎。

大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乱作一团。

世界文学老师走上来，他故作镇定地停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抽取，他念到：陈小明、和丁丁、在楼顶上、谈恋爱。

陈小明的脑袋翁地一下，世界似乎静止了一般，他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他看了一眼丁丁，发现丁丁正用用那双多情的眼睛望着自己。陈小明的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他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

陈小明喝了很多的酒，眼前又出现了柳春燕那双泪眼，他狠狠地把啤酒瓶摔在了墙角。

“陈小明喝多了。”

“扶他回寝室。”

陈小明在半醉半醒之间，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他走在柳春燕的身后，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柳春燕那两条齐腰的辫子在身后一摆一摆的晃悠着。陈小明老有一种摸一摸的冲动，一天，陈小明实在忍不住了，进了院子，他隔着院墙说：“柳春燕，我能摸一摸你的辫子吗？”柳春燕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头伸过去，侧着身子让陈小明摸了一下辫子，陈小明大着胆子碰了一下她的头，柳春燕生气了，一闪身跑了。

陈小明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是酒喝得太多了，他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他梦到柳春燕来找自己了，她哭着扑到自己的怀里，说自己错了，说我爱你。他们*了，陈小明不知所措，她却很熟练地引导他，他们酣畅淋漓地在一起了，陈小明得到了从来没有的满足。

陈小明感到嗓子象冒火一样地难受，他想喝点水，他刚想抬起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身边有一个女人，竟然是丁丁。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陈小明想自己要为这件事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