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乔父打来的,乔南松心头有些恍惚。
乔父乔母的一生,是出生在农村,童年时期在全国动乱中度过,又亲身经历了拨乱反正,参加了高考却如大部分读书人一样落榜,一辈子都在为老小奉献的一生。
作为家中的顶梁柱,乔父乔母上有传统农民式的父母,同行线上又有三个兄弟姐妹,下要抚育乔南松兄妹两人,他们年轻的时候在为上一辈创造生活,中年为了儿女奔波,等儿女为他们创造了生活,他们已经老了。
电话那头的乔父有些咳嗽,远在西北高原的老家,八月末已经有秋地味道了。
乔南松鼻子发酸,抽了两下眨眨眼睛没有说话,听着电话那端的父亲叮咛小孩子一样说着让他注意安全好好学习的话,到了最后才说:“钱都打过来了,七千块钱的学费你下午记得去缴了,另外给你多打了一千五,放假没回来,那边天气又热,开学了不要乱跑想着挣钱,好好学习是正理。”
乔南松觉着自己很幸福,虽然家里生活很拮据,但一家四口平安,父母对他和妹妹乔楠充满希望。
于是笑嘻嘻道:“爸,人还没老呢,怎么跟我妈似的也唠叨起来啦。我都记住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学校中,不谈对象,注意安全,奔向希望。”
乔父一滞,他的记忆里,儿子和他总是老鼠和猫的关系,以前打电话过来,乔南松从来不会这么说话,下意识责道:“在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那边给老子老实点。”
乔南松能想象到父亲板着脸的样子,扯开话题问了爷爷***身体,又反过来嘱咐父亲和母亲注意身体,最后说道:“爸,乔楠今年也上大学呢,前几天你说她考到了西南,送她过去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那边有同学,早先就跟我说要来车站接的。”
乔父应了声,又教训了儿子一顿,最后犹豫一下,挂电话的时候还是说了一句:“儿子,今年你都大三了,大学快结束了,考虑好将来干啥没?有时间好好想想,咱家的情况就这样,不管你回来还是留在外地,都要靠你一个人打拼。”
乔南松沉默了,乔父又说:“当然,现在把这件事当大事来考虑还早,但你得心里有数,一年时间说长也不长,一转眼就到了。”
挂断电话,乔南松下意识去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大三的他还没有学会抽烟,并没有烟瘾。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会做什么,二十多年来他想过做各种职业,但都没有付诸实践。即便是重生了,他对未来也是一片茫然。
608的高仕财,也是乔南松老乡,两人关系极好,跑过来拎着乔南松衣襟要把他仍开:“让开让开,上个网。”
高仕财比乔南松高一点,胖乎乎的,浓眉大眼皮肤有点黑。
“松果,我说你中邪了?木呆呆的陀螺一样,一拨一动不拨不动,啥事惹着你了?”高仕财要下载点东西,琼海大学规定每学期开学必须交一篇社会实践论文,但贪玩的学生谁有那闲心去认真写,大部分都是在网上下载几篇下来复制粘贴,再标上自己的名字就行。
“老高,你说我将来干啥好。”乔南松靠着上床的架子,忽然直愣愣瞅着高仕财,把高仕财看得心头发毛。
“你不是要考研么?”再三确定乔南松没有中邪,高仕财嘀咕了一句,转过头去制造论文了。
乔南松摇摇头,考研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今年也二十的人了,毕业就二十二,再上三年研究生,也并不能让他在年龄上比竞争者有优势。有本科毕业证这块敲门砖,进入工作岗位之后有的是千奇百怪的方法和别人在文凭上持平,但三年的“工作经验”,在很大程度上足以将别人扔在后面。
“那你怎么想的?”三五分钟,一篇论文搞定,高仕财浏览着网上的八卦消息,回过头看乔南松还在犹豫,心里想这家伙怎么了今天似乎特认真考虑前途的样子,不觉也郑重下来。
乔南松沉吟一下,问道:“你说考公务员成不成?”
高仕财扶了一下眼镜,乐道:“什么成不成,我看你小子就干这一行的料,官场就是算计人的地方,我看你太合适进去混了,说不定将来还能混个封疆大吏甚至中枢常委,哥几个就指着你过活了啊。”
乔南松一笑,心里也是一动,成年的人,已经不能仅凭喜好去做事了。肩膀上担了责任的人,不能再以“我喜欢”“我兴趣在这”为考虑事情的标准,不以好恶而左右自己去做事情,这才是成熟的表现。
“行了,快十一点了,赶紧出门。”高仕财关了电脑,冲出宿舍吼了一声,狼嗥似的应和此起彼伏,为了中午的聚餐,这群牲口都没吃早餐。
刚下了楼,电话又响了,来电显示是安培培,乔南松轻笑摇头,接了电话大声问道:“妹子,啥事?要请哥吃饭么?这会儿正是吃饭的好时间啊!”
这丫头是政治学院人力资源专业的,跟乔南松同一级,因为某些原因认识至今,一直把乔南松当哥哥,毕业之后为乔南松的事情没少操心。
安培培再精灵古怪,也被乔南松这句话噎住了,半晌狠狠叫嚷道:“你猪啊,就记得吃?!哎呀,本来有个不好不坏的事情要告诉你,现在看来,你没诚心,我不管啦。”
乔南松乐道:“丫头,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还落后七个世纪呢,快说,啥事?”
电话那头的安培培犹豫了半天,乔南松在楼下小卖铺打了七八杯饮料,几个人坐上了校车,她才叹了口气道:“哥,你怎么一个假期给她一个电话都不打啊?你也太……太木头了。”
乔南松手一颤,脸颊竟也有些抽搐,心头闷地很,正好身边坐的刘野摸出了烟盒,顺手抢了一根,闷声道:“行了,没事挂了啊,哥几个吃饭呢。”
安培培急忙吼了一声:“你要是敢挂电话,我……我跟你没完!”
乔南松一愣,趁着这个当儿,安培培急促低声说:“哥,你的事,我这个作妹妹的当然管得多了也不成,但你一直仰着头看她,说实话我都看不下去了。跟你这么说吧,她的心里怎么想的,我们都不知道,但你好歹别像上学期那样颓废了行不行?只要你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乔南松想起来了,大二下学期他总共挂科四门,到了大三因为学费问题彻底放弃了课堂,从此在政治学院闯下挂科三十二门的传说。
于是笑了笑,止住高仕财探过头来说话的动作,认真道:“放心吧,我再不会拿颓废当享受了。”
安培培欢呼一声,乔南松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有的事情,顺其自然吧。”
说完挂断电话,勉强冲欲言又止的几个朋友笑了笑,高仕财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行了,啥也别说了,先吃饭。”
吃饭的时候,七八个人也谈起了毕业之后的事情,有的人要考研,有的要考公务员,有的说是回老家,也有人要去经商,问起乔南松的时候,高仕财打岔道:“这事还早呢,先吃饱肚子再说,下午都去阳光海滩啊,有老婆的带老婆,没老婆的带一张嘴,哥请客。”
乔南松右眼皮一阵跳,心下没有来觉着一阵惊悸,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就此结束了,但他说不来会是什么事情,想了想没有反对出去玩。
下午四点半,高仕财几个吵吵着就要动身,在网上浏览小说的乔南松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趴在显示屏上细细观察股票动态的刘一田,他总共投入了将近两万块钱进去,也难怪这么上心。
黄济和高塘还在睡觉,高塘听见乔南松要出去,从床上跳了下来鞋也不穿道:“电脑别关,我用一下。”
进门来催地高仕财乐道:“行啊,你这破电脑现在还挺离不开的,谁都会用起。”
黄济懒洋洋翻着白眼,穿着小裤衩蹲在床上道:“就这破电脑,咱还买不起呢……水塘子,用完了别关,我下载个游戏玩。”
换上短袖短裤,想了想乔南松没有穿拖鞋,正要出门的时候,黄济对他说了一声:“松果,我家那口子从学院学生会转到校学生会了,你是领导,多照顾点啊,晚上你们学生会聚餐帮我替他挡着点酒。”
乔南松哑然失笑,忘了他从这学期开始就要离开学生会了,今晚的聚餐应该等会儿会收到通知短信。
在学生会,大一当干事,大二当部长,大三“退休”,这是大部分学生的普遍道路,乔南松是普通学生,自然也要走这条普通路。
公交车上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去阳光海滩的,作为国内知名的海滩,那地方常年四季都是游客满园的样子。
高仕财他们几个低声埋怨着市政府对交通的不重视,乔南松眯着眼睛,心里一片空白,透过车窗的阳光温度被空调过滤地一干二净,那味道很是让人困倦。
从琼海大学到阳光海滩有一个小时的路程,等公交车终于晃晃悠悠一头扎在终点不再上人的时候,乔南松被他们几个扯着跳下车子,嘴里抱怨不停,眼睛却骨碌碌四下里转动了起来。
海滩,阳光,比基尼确是不少,乔南松心头升起温馨的感觉,一起偷看美女,这只有大学的朋友钻在一起才干的事情。
穿过烧烤味道和各种体香混合在一起的人群,大海便横在眼前,阳光海滩是半月形的海滩,远近看去都似一张温柔的臂膀轻轻环抱蔚蓝色海洋,海风徐来,不管明月共潮生还是夕阳下晚霞,不用刻意四十五度的视角,随处挑一株椰树,斜斜靠着远望,都是美不胜收的图景。
找了没人的一个烧烤摊子,几个人凑钱租了下来,乔南松生火,正跟木炭过不去的时候,忽然高仕财愤怒道:“靠,松果,你看苗苗怎么和别的男生在一起?!”
苗苗,姓苗名苗,乔南松最不愿面对的一个人。
哥几个都围了过来,乔南松站起身远远望去,只见海滩摩艇租赁处,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孩,侧着身子远眺归航的渔船,海风拂起长发,将一张夕阳下泛着金光的秀气脸颊上微微的笑,映衬地画中人物一般。
她身边是大性子的安培培,娇小也并不太美,但性子很讨人喜爱。
两人前面三四步远处,一张阳光的脸蛋,白里透红耀眼非常,正神采飞扬说着话,苗苗眉眼间的微笑,想来都是他的功劳。
“弄他去!”高仕财愤然踢掉鞋子,捡了一块石头就要过去,乔南松拦住了他,微笑着摇头。
“我不再喜欢她了。”高仕财几个被乔南松这句风淡云轻的话震得目瞪口呆,东北人钱扬恶狠狠不屑道,“装,跟兄弟们还装。”
高仕财看了看肩膀微微颤抖的乔南松,叹了口气劝道:“算了,算是给松果面子,今儿弟兄们又聚齐了,得高兴,女人嘛,咱松果心里有数。”
乔南松没有答话,蹲在火旁看着四下里乱窜逗他开心的朋友,心里也有火苗在跳动。
他的初恋,还没开始就夭折,这是命运注定的结局,犹如千百年来天地造化而成的死结,谁也无法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