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扎冰啤,半斤花生米,再加上几十串烤肉,一如李文辉走的时候乔南松送他的规格,七点半,在琼海也就是太阳刚落山的时候,趁着凉风,两人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头顶有亭亭大树,脚下是清清流水,颇有清爽的感觉。
乔南松真有点饿了,下午被屈婷婷她们宰了一顿,又不住地打击,再加上跑了几圈步,如今捞起烤肉也不客气,一口气嚼了十几串才端起一次性杯子来干了一气。
李文辉安静地坐着,背靠一株大树,端着冰啤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看乔南松吃相惊人,羡慕道:“羡慕你小子啊,能吃能喝,没啥压力。”
乔南松抹了一把嘴,头也不抬道:“这不扯呢么,不能吃不能喝,那活人还有什么意思?在这里了,你就别当你是大领导,大串儿吃肉大口喝酒,没人会说你没风度。”
李文辉笑道:“可不是这个问题,这几年跟着吃吃喝喝,胃都不好了,加上身体越来越困顿,要按你这么吃,恐怕明天得去医院躺着才行。”
乔南松去抓肉串的手一顿,停了半晌叹道:“理解,要想有好的前途,现在就得听话,领导让干啥就干啥。人家吃不下了,你得去兜着,人家喝不下了,你得去捧着。窝囊的现在,图地是光明的未来,所以你还得忍着。”
李文辉眼前一亮,一拍手道:“行啊,原来感觉你小子聪明,但跟你关系好,图的是你没别人那种总给人感觉有事求的性格,现在不得不高看你了,这句话,简直就是现在基层公务员的现状。”
乔南松笑了笑,低着头继续跟盘子里的肉串奋斗,冰啤就烤肉,那种舒坦是从骨子里到皮肤外嗖嗖往外窜的爽快。
李文辉扭头又叫摊主随时烤些牛肉来,回过头沉吟着,半晌问道:“这都大三了,将来干什么决定了没?咱们这专业,纯粹是个鸡肋。你要说对文科生吧,人家照样也学马列毛邓,那点可怜的专业课,一个月就可以突击完毕。对理科生吧,人家是工科学生本来就占优势,所以你得早作准备,我看你毕业之后考公务员就挺好。”
乔南松当然不可能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咂咂嘴道:“考公务员我也在琢磨,但又想着先上个研究生,将来在大学里当个老师也不错。”
李文辉笑着摇了摇头,大概是看乔南松吃得香忍不住了,也拈起一串烤肉慢慢咀嚼,想了想半是提议半是诱惑地道:“老弟,这个社会,学问是最有用的,但也是最没用的。将来千万别想着为人师表什么的,也别想着跟所谓的文学家混在一起。不要说这里面的猫腻,就现在的现状来说,这是最没前途的。我比你多出来几年,很多东西看得多了,也就懂了,好好考个公务员,咱们这关系还用说么,我帮你你帮我,不愁在琼海没前途。”
乔南松心思一动,低声问道:“怎么,你要外放了?”
李文辉这次还真是惊讶了,顺口接道:“不错啊,你小子政治嗅觉比我当年强多了。”
乔南松眼睛一眯,趁着低头去吃烤肉的当儿心下盘算道:“看来他这次回校,并不只是作报告那么单纯,如果所料不错,他还抱着别的目的,恐怕是要在学弟学妹里面挑几个帮手才对。按说以他的资历,就算有靠山帮忙,一半年是不可能外放出去的,这算是给自己先铺路吧?!”
在华夏,自古以来同窗之谊师生之情都是官场上极其容易抱团的一条纽带。在古代,一届科举之后,中榜的进士大多就自发形成同门,所谓的恩科之士,大致也可以理解为受天子这个老师恩宠的学生。
就是在现在,这种情谊扭绑在一起的官场集团也屡见不鲜。
李文辉刚开始请自己喝酒,只怕幌子的成分大些,他通过靠山听说自己将要外放的事情,又因为在省委这一级别的大院里,以他的资格也笼络不到几个心腹,所以现在急着在师弟师妹中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如果找的是大三大四的,一两年之内就能成为他的下属,再训导几年,只要他手腕厉害,不愁这些人不成为他的铁杆手下。
对既有靠山又有手腕的李文辉,现在靠过去的人,将来想要脱身出来也很为难,毕竟在自己事业一开始,李文辉就扮演着伯乐的角色,假如那时候背叛他,也属于官场大忌,是自掘坟墓的行为。
而现在才升官不久的李文辉,也不能大明大亮招纳人手,按说他做完报告就再没有理由留在校园里,他的政敌也不会给他留在视线之外的理由,但如果他要请很投契的朋友喝酒吃饭,别人纵然能猜到他会有活动,也是说不出来的。
乔南松忖度着,今晚的秘密笔记里,又可以多添一条经验了。
“怎么样?你要是今年努力一下,未必不能争取到提前毕业的资格。我再帮你活动一下,等你到了这个行列中之后,一半年再入个党,以你的聪明,将来赶上我也不是不可能。”李文辉没想到乔南松不但判断出他的目的,还隐约明白了他现在的情况,见乔南松低着头吃东西也慢了下来,以为给他说动心了,趁机再添一把火。
乔南松暗道:“我如今就像无根之萍,贸然跟李文辉搅和在一起,将来能做出的成绩,十之**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好男儿应该自己凭双手去搏个前程,何必跟一个陌生人牵连在一起。”
于是做出为难的样子,扔下手里的烤肉长叹一声,怏怏不乐道:“你是知道的,我刚来那会家长不放心都要亲自押解,将来做什么他们还能不干涉?我跟他们商量吧,这么好的机会,应该不会阻拦的。”
李文辉见过乔父,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个严肃地近乎苛责的父亲,也没多想乔南松以此为借口,在他看来,乔南松这种没有台阶的聪明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禁受不住他给的这么大一块诱惑的。
于是笑了笑,深以为然道:“对对对,这事儿毕竟是一个人一辈子最重要的选择,你得跟他们好好商量商量。不过这个机会很不错,你跟着我出去,别人要三年才有资格评选职称,你最多有一半的时间就差不多了,相信家里人会很理性地取舍的。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么,将来让她照顾老人,你在外面闯荡,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乔南松再三感激,正说着,李文辉不动声色又叫了好几份烧烤,拿起电话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笑道:“哎呀,你看这事闹的,你嫂子发短信说有几个老朋友要见,你看……”
乔南松对他要见谁没有多大兴趣,也就顺着他的意思,道:“好事啊,这说明咱有分量让人来拜见,虽然有点遗憾没能见到嫂子,不过你的事最大。等哪天小弟说服了家里人,也要来学长家里拜访,到时候可别不开门哦。”
李文辉爽快大笑,站起来和乔南松握了握手,很正式的那种:“我扫榻以待,好了,这么多东西别浪费,你就别送了,我又不是生人,这里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乔南松也没执意,李文辉在烧烤摊上留了三张票子让乔南松多喝点,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他钻上拐角处停泊的女式小轿车之后,才舒了一口气,他从车子的后视镜里能看得到,乔南松的确没有跟过来查看。
“我这个学弟,不简单呐。”车子的副驾驶座上,雍容而精致的一个女人盈盈而笑,那就是他还没结婚的妻子,也是他官场的大推手。
“世上的聪明人多了,但不见得就能在官场上有用。你现在远远地走在他们前面,要归拢他们,只需要用势就行,何必想那么多。”女人透过玻璃打量着来来往往花枝招展的女孩们,很淡然,没有羡慕她们拥有的青春,淡笑说道。
李文辉笑了笑,深以为然。
两人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这才无声地启动车子,慢慢滑出了停放区,幽灵一般钻进林荫下的黑暗里。
乔南松暂时压下吃东西和冰啤的诱惑,细细地又计算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可以去投靠李文辉。
如果投靠他,必须在他工作调动之前,以李文辉现在的地位,要让他提前毕业不是很困难。一旦跟着他踏入官场,自己的命运,大部分就落在这个人的身上。首先,要往上爬必须的党员身份,李文辉可以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在学校里,自己可以用尽手段得到这个身份,李文辉毕竟不敢把手神得太长,再说自己不去投靠他,他的目光,也会慢慢得从自己身上淡化进而淡忘出去。
但投靠过去,他捏着这个卡,自己三五年内就别想跳出他的手掌心。三五年之后,他李文辉大可以一拍屁股走掉,那时候的自己也快奔三了,先入党,再题干,三十四五岁能混上一个科长就算祖上显灵呢。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必须跟这个李文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恐怕想也别想。
得承认李文辉很厉害,要不然也不会被能扶持他的人看上。但这个人是小市民心态,从他的谈话中就可以看出来,跟着他,除了倒霉的时候他会想起你的用处,别想从他那里得到太多。
况且,在琼海省这么一个高级干部混政绩低级干部混日子的地方,一个有志于主宰四方的人,绝不应该选择它作为仕途的起点。
眼界决定选择,选择决定未来,未来就是命,乔南松不打算就此把自己的命交代给李文辉,纵然李文辉这样一个人物对乔南松的诱惑很大。
看了看时间才不到八点半,叫好的烧烤乔南松自忖得吃到后天,想了想发了个短信过去,他相信,有吃的在,高仕财那帮牲口宁可冒着被点名的危险也会赶到。
果然,十几分钟之后,胳肢窝里夹着书本一路的几个死党狂奔而来,老远就能看见他们眼睛里因为吃的东西而泛出的绿光。
“怎么,领导今儿请客?”赵楷在政治学院很有名,就因为这家伙贪吃,当他看到美女或许会犹豫那是不是带刺的玫瑰,但当他看见吃的东西,鬼才管那玩意儿是不是有毒。一见满桌子的烧烤,他先灌了一瓶冰啤,打着水嗝斜着眼睛笑嘻嘻问道。
乔南松摇摇手,没打算说李文辉的事情。李文辉不会来找这几个死党,这几个家伙也没人想在仕途上发展。
他的到来,就当是指尖流过的一缕风罢,这些吃的,乔南松并不觉着因此欠了李文辉,自己是个幌子,他李文辉也应该有点买布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