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晚上是初审,乔南松并没有觉着自己一定要去从头到尾盯着,晚上的课也不是非要去听的,于是在路上计划了一下,在那边转一圈之后就回宿舍去写廖老吩咐下来的论文。
关于西方的古典文化,说实话乔南松不甚喜欢,其政治斗争,大多都从人身迫害开始,然后终结于皇权的平稳。更有其政治发展中封建制度向现代资本主义过渡的那一时期,也正是西方古老的贵族制度从实权阶层向新兴的资本制度过渡的阶段,这样的上层建筑,必然影响其文化和文明的总体。
兼且乔南松从小就在东方文化里成长,接触的大都是宣扬和西方利益及投机主义截然不同的忠孝节义思想,对西方文化既没有认同感,也没有可接触的机会,自然心里没有去研究它的想法。
这也算是一种局限,乔南松理性告诉自己必须去学习,眼光决定定位,定位决定前途。
这些天来,乔南松先从资本论看起,对具有代表性的英伦文明和德意志文明进行了大规模的突击,反而对廖老所说的阴阳以及周易文化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
文娱中心的初审场地,在三号教学楼的一间教室里进行,周胤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来,等乔南松到的时候,几个女孩已经开始了审核。
略显拘谨的新生,神态各异站在讲台上,背书一样背完自己准备好的演讲稿,然后再回答几个问题,然后就回到下面的座位上忐忑等待结果。
见乔南松从后门进来,屈婷婷招手示意审核先停一下,等乔南松过去,她低声道:“感觉好像很别扭,刚才蒋正文过来了一趟,公然说有几个人的演讲很好,这纯粹是给咱们找难题呢。”
乔南松立即明白那家伙的意思,他公开地表示几个新生的演讲不错,那就是说这几个人文娱中心是不能不收的。倘若将这些人拒之门外,蒋正文有的是说法,如果他将落选的随便一个招进他的事务中心,照应着这个新生在短时间内完成他安排的有点难度的问题,这就等于在文娱中心脸上打耳光:“你们没眼光,有潜力的人就因为我跟你们老大不对付而称赞了他几句,你们就放弃招收他进你们部门。”
这种说法,往小了说是文娱中心的人心胸不够开阔,往大了说,那就是乔南松的领导出了问题,文娱中心已经堕落成以亲疏选拔新生的地步。
“胡耀东和刘文静来过没?”对这种小手段,乔南松渐渐觉着无趣了,搞小手段的人,既没有那个魄力去搞大手段,同时也怕别人对他这种小手段不理不问。
乔南松就打算现在不闻不问,毕竟还只是初审,可能蒋正文会把那几个新生拉向他那边,乔南松也不在乎。
以现在周胤在外面更加高调的姿势,乔南松判断得出一个结论:胡耀东和蒋正文已经认可了这个看起来没有城府也没有手段的人,很可能明年他们会安排自己的人推选周胤进入学生会主席团去。
这样的话,现在就开始在新生里招纳人手,等明年再选各部门干部的时候,这些新生正好派上用场,他们可以尽可能地拿到更多的部门,从而支持周胤的下一步工作。
想到这儿,乔南松嘿然笑了起来,他的心态在成长,对手们的手腕也在进步。胡耀东也好,蒋正文也罢,哪怕再加上那个高小乐,他们能想出这个一个有远见的安排,虽然手段拙劣了些,但足够让乔南松感觉有点意思了。
屈婷婷摇摇头道:“刘文静好像对咱们中心成见很大,最近没有来过。胡耀东么,刚才过来叫了周胤,说是团委今晚也招新周老师请客,他们出去聚会了。”
乔南松摆摆手示意几个女孩继续工作,走到前排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去,他现在得想一下,眼看下一周上缴入党申请书的最后机会就要过去了,现在这个时候周老师公然拉学生会的几个人去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不妙的措施?
前后都想了想,乔南松摇摇头,张副校长现在很沉默,有杨副校长支持的周老师正野心勃勃地积极和蒋正文胡耀东等人接触,他要再算计自己的话,也就是用那份申请书说话了。
忽然,南小荫抱怨道:“老大,你气场太强了,你看人家演讲都没以前那样自然的,要我说,你干脆也去事务中心随便挑几个人乱点一通就说你很看好他们,也恶心恶心蒋正文那小子去,别在这儿影响我们工作。”
乔南松环视一圈,哑然失笑,来通过审核的新生们原本在几个漂亮女孩面前就很拘谨了,现在好不容易见她们和颜悦色也没有那么多冷脸,胆子刚刚大起来说话也流利起来,他这个中心的老大窜了进来阴着脸坐在一边,要说没影响才怪。
于是挥挥手让她们自己做主,自己出了教室,隐约还能听见靠近门口等待的新生们喘了一口长气。
南小荫或许真的有那个意思让乔南松也学蒋正文去恶心恶心事务中心的那些部长们,乔南松想了想觉着不妥。小手段玩的多了,玩大手笔的魄力就渐渐没了。
一念至此,乔南松骤然心动,此消彼长,这不正是所谓的阴阳么?
那么,小手段和大手笔相互依存的关系又该怎样辩证呢?
廖老说过,阴和阳都是自然存在的必需,如果失去一方,另一方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大手笔固然是将来从政要做的,但这小手段假如没了,整个世界都被魄力和正气所充斥,这样的官员必然如铁弦弓没有后续的张力,久而久之,一味的阳谋完全占据了自己手段和心态的全部,必然会失去其原应有的力量,渐渐或者被别人的小手腕趁虚而入,或许自己渐渐消亡,从而断送精打细算步步为谋的官场之路。
一直玩小手段的政客,偶尔有一股魄力做出大手笔来,这种人固然无法踏上仕途的巅峰,但他们因为张力并为散尽,足够在自己的阵地上最起码原地踏步。
古语说奇正,兵法里在讲究绝对实力的同时也说奇谋险兵,官场之路,也决不能例外。
但玩小手段得讲究时候。比如说对手在被自己的正逼的快要倒塌但并未绝望的时候,小手段很多时候能够起到压死骆驼的那颗枯草的作用。这时候,能最快最直接最有效起作用的小手段必须去用。
布局,是大手笔,如同下棋,但代价是时间和必不可少的破绽,因为路走的多了就一定会有跌倒的时候。
而推动这盘棋的发展,如果都用阳谋这一正,心血损耗过多不说,再精密的布置也会出现遗漏,很多时候就因为一个小小的遗漏胜败从此反复。
正,是一股气势,一股必胜的气势。
奇,是在特定的时候应该出现在合适位置的一把钢刀,刀法也讲究诡异刁钻,这出刀的时机,也应当配合大局,出手在该出手的时候。
“现在还不是和这些人玩手段的时候,如今要走的这一步棋,是堂堂正正用对方不得不自行溃败的土地之争,在这一盘棋中,用小手段的时机并未成熟,倘若贸然出击,现在可能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对长远来说,对蒋正文和胡耀东背后的杨副校长来说,没有在正这一方面压倒他,小手段带来的影响将成为下一次他用来对付我的破绽。”蹲在楼梯上,乔南松最后这样忖道。
然后压下去事务中心的冲动,乔南松自觉对廖老的提议更多了一种主动去探索的冲动,当下拍拍屁股冲回宿舍,翻开借来的几本书,不知不觉将一篇论文的最主要部分――论点的展开、论据的铺成和论证的阐述一气呵成,顿感痛快淋漓扑面而来。
正是兴奋的时候,乔南松感觉不能回头去检查文章,喝了一杯茶,低头去写小说了。
等十点半下课,乔南松躺在床上已经进入了梦乡。
最后一周的时间了,他得再有争议的那块土地上再努力努力,最少得让杨副校长感觉他的这笔政绩要抢在手里就不能过分地打压自己,乔南松心想,是在城建局和琼大双方中寻找落脚点并切入禁区的时候了。
第二天是国庆节,哥几个有去旅游的,也有回家去的,留下来的人不多,乔南松也没有多去掺和庆祝的事情,蹲在宿舍里埋头将论文修改了又修改,十月三号早上跑步的时候,一份手写的足足三十多页的论文交到廖老的手里。
廖老就着新鲜的空气略略将摘要和关键字看了一遍,闭着眼睛品味了片刻,道:“不错,看来原来那篇论文,你完全没有必要再掺和进来了。按理说,原来那篇论文结构严密逻辑清晰,的确是一篇较好的、应该在参考之类的报刊上发表的文章。但格局过于狭小,一个有心踏上仕途的人,逻辑虽然必不可少,但格局更重要。”
然后收起了论文,廖老打着太极拳问道:“有什么收获?”
乔南松摇摇头:“现在还谈不到收获,唯一的好处就是对西方文化尤其政治文化不那么排斥了。”
廖老更正道:“这话有问题,聊天可以,将来要从政了,这一句话将成为对你致命的打击。政治上的事情,最好的表态就是绝不说话。必须要说,你也必须宁可多说一些、说混乱一些,也不能图简单明了而忽略汉语本来就很容易多重理解的功能。”
乔南松一凛,急忙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又道:“嗯,是对介绍西方政治文化的书籍,不再像原来那样一看见就没有读下去的冲动了。”
廖老微微摇着头,叹道:“词不达意,意思就是用语言决不能万无一失地描述自己心里的感觉,你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当戒之慎之,万不可有一日懈怠。现在还是学生身份,将来作为公务员的同时,你也还是一个社会人,是父母的孩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所以,掌握说话的分寸和技巧很重要,慢慢学吧。要记得,说话不用刻意,你可以选择不说,但不能话到嘴边再三犹豫,关键是心里要清醒,时刻清楚自己处在什么状态。”
乔南松听得很认真,他不知道廖老为什么会对他传授这些,但他既然愿意传授,自己也就必须并且心甘情愿地去倾听。廖老是大海,他是一块海绵,汲取,是目前在廖老面前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可以做到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