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落枝，便是朝阳初升之时，乔南松睡梦中只觉眼前光亮，猛然觉醒如今在别人家过夜，爬起来望了望窗台下面，政法学院的老师学生也有早起锻炼的，渐渐有人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开了门，武立国已经起来了，见乔南松睡眼还很惺忪，笑道：“多睡会儿吧，老周去楼下打拳了，大伟还没起来，我做早饭去。”

乔南松好奇道：“打拳？我去看看。”

倒是对武立国，乔南松又认同了许多，她居然能猜到自己不会睡懒觉，这需要多准确的观察能力和细密的心思。

冲下楼来，拐过一处偏门便到了政法学院田径场里，周德发在草地一角，背对着这边拉开架子。

乔南松走近了一些，瞅了半天感觉周德发这一路拳招式颇多，目前看不出有多少能力来，就比广场上老头老太太们的武术操快了半拍而已。

周德发打地认真，乔南松也没打扰，站在旁边细细看着，觉着他这一路拳，身体腾挪倒不见多，最多的是腿部进退、跌扑攻击和四肢擒拿，偏生活动范围并不甚广地空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豪迈奔放自然流露。

乔南松见过一些武术家演练，好奇看了周德发半晌后等他收气停下的时候问道：“不是说以声壮胆、以气摧势么，你怎么既不嘿嘿哈哈也不跺脚切齿啊？”

乔南松比划着几个极不标准的动作，嘴里模仿看过的武术表演者发出声音。

周德发一看是乔南松，笑了笑道：“或许是传承不同，武术这种瑰宝，有的人一辈子只学个体操的功效，有的人却能发展成国术，用杀人的手段表现出来。我这是随便活动活动，可跟人家正规的不敢比。”

乔南松蹲在草地上看周德发又打了一遍拳，觉着其中手腕的缠绕和脚步的移动都有一种优美而危险的华丽，又问道：“这是什么拳法？”

周德发嘿然发声，双拳如铜锤使了个双风灌耳的架势，然后右手猛然向后抽去，身子随着脚步一翻，便化作马步持棍的架势，乔南松觉着有点意思了，他这模样，分明便是古代冲阵的将军持枪勒马的蓄势状态。

而后，周德发双膝微微一颤似乎要再深蹲一些，从胸腔里喷出一声闷雷般喝叱，譬如高坐龙椅的君王，睥睨中带着无尽的凶煞豪气。

这时候，周德发才张口道：“我也搞不清楚，我祖上是随贬谪的官员到琼海的，那时候练武的人不受重视，他们也就没有教别人，一代一代传下来只说是强身健体而已。我家老爷子过世的时候跟我说这一路拳法叫太祖长拳，我还特意去跟练武的人请教过，很是不同。”

乔南松不以为意笑道：“哪有那么古老的拳法，要我看什么太祖长拳不过是后人借着宋太祖的赫赫威名自创的一个套路，不同的人创出的套路自然不同。”

周德发似笑非笑道：“这可难说，我是没那个天赋，也没那个机会从小练起，我家老爷子当年打拳我见过，那可真是了不得。”

乔南松觉着索性无事随便聊聊，问道：“怎么个了不得？”

周德发浑身大汗淋漓，站了一会儿才在草地上坐下，想了想道：“就比如说我刚才那个龙居东京吧，老爷子打出来，我感觉就有一种气壮山河的气势。我这最多算是花架子，没有力量，你看两遍打完就累地不成样子，老爷子一口气走**遍都不带脸红气粗。”

乔南松心里一动，追问道：“气势？你是说，是一种气势？”

周德发肯定道：“是气势！记忆有些模糊了，就记得当年老爷子这么一蹲，似乎他胯下骑乘的就是大山险川，我站在他对面，就好像仰着头在看通天的山峰一样。”

乔南松笑道：“那你没有问老爷子这种气势怎么来的？”

周德发叹道：“问啦，老爷子说我没这个天赋，最重要的并不是没有格斗的体质，而是没有没有体悟这套十六节太祖长拳的雄心。你想啊，宋太祖何许人也？一个破落户能坐拥天下，他坐在汴梁城的龙椅上虎视天下，那份胸怀自是睥睨乾坤气吞山河才对，我这辈子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每天如履薄冰的，就升斗小民一个，怎么可能体悟得了他的那份心思，所以也就无缘了悟这所谓的气势了。”

乔南松眼睛里蓦然爆出热切的火花，暗道：“他这拳法古朴厚重，和我所见过的拳法大不相同。其中的这股气势，正是胆略胆气的气势。反正我也不想着能在格斗这方面有什么成就，就为体会出这股胆气，这套拳也是学得的。”

于是问道：“这个，我能不能学？”

周德发笑道：“老爷子过世的时候也没特意嘱咐这套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要学，我教你就行，不过要我说，你们年轻人的性子很浮躁，你可能一时半会就没兴趣了。”

当下两人起身，周德发站在前面比划架子，乔南松扎着马步在后面细细观摩，慢慢才了解到，原来周德发说的十六节在武术界里可真是很长的一套拳法了。

比如说吧，可能由于失传的原因，太祖长拳随着历史的湮没到现在，仅有流传下来的第六节如今已经发展出一套新的拳法，这十六节拳，大概已经可以等于十六套拳法了。

乔南松也不贪多，就从第一节开始学起，因为经常锻炼也有一段时间是武术发烧友，四肢的肌肉和骨骼已经拉开了，这一节拳法学了大半个小时，竟然也能有模有样比划下来了。

周德发擦了把汗，抬头看了看椰林里钻出的红彤彤日头笑道：“好了，贪多嚼不烂，你可聪明的很，我看半个月多点时间就可以学完，完了就全凭你自己琢磨着打了，我也是个门外汉，等你手熟了我也就没法再教了。”

乔南松想起他那一招勒马持枪向虎踞金殿的架势，心里热切扎下马步一试，脑海中就想着自己高踞龙椅睥睨天下，胸中容纳十万里江山，不由豪气顿生，一声自胸腔里喷涌而出、却不由声带发出的断喝之后，只觉心胸开阔，似乎天下间都尽可由得自己去了。

周德发赞道：“不错不错，动作虽然生涩了点，但这里面的气势可比我足多了。”

乔南松知道他在恭维，当然不会当了真，便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着自己就是打虎武松那样的人呢，指不定凭这一套拳法在江湖上还能混出点名堂。”

三两遍之后，乔南松很多动作已经能做地很快了，他感觉这一套拳法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小时候他也是个爱惹祸的，跟人打架很有经验，什么方法最能让对手趴在地上他自然很清楚。这一套拳法里的动作，打慢了看着并不是威猛十足，但心里有胆气，眼疾手快真能把招式使出来，如果拳头上力量足够的话，乔南松觉着很能用在打架上。

又试了一遍那横戈倚马到虎踞金殿的招式，遥想以破落户之身作用汉家河山的宋太祖一条龙棍打遍天下，乔南松悠然神往，那该是多么自负和强大的一种胆魄！

不管对手有多么强大，也不管自己的舞台多么狭窄，心中有一个气吞河山的梦想，不达目标誓不罢休！乔南松想得到，宋太祖定然也曾彷徨过，但他有那股胆略和自己的命运挑战，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如他一般。

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无一不是自强坚毅旁人不能比的人物，乔南松清楚这些伟大人物比他优秀的多，优秀的因子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人的成就。

再想想开国太祖，一生虽遭苦厄而不堕扶摇之志，这位老人家处在那样的社会中，境况不见的比乔南松好多少。但他的大气魄和伟大的业绩，也是层层磨难加上先天的胆气才慢慢形成的。

这些伟人，和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所提的文王、孔子和他自己的坚韧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乔南松环顾四周，太平盛世的阳光很让人慵懒，不禁扪心自问，他所处的环境，能有什么来磨练他自己？

一转念，乔南松骤然浑身毛发炸裂般直竖起来，警惕之心轰然而起。

生逢乱世，自有乱石的生存规则磨砺一代伟人。但如今的盛世，也并不是不存在粉碎机一般的磨砺环境，尤其官场上的磨砺，更比斗争年代残酷千百倍，稍有不慎也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样的环境，原来的乔南松甚至有点偷懒的想法，他觉着自己还没到和这些环境作斗争的资格，只要自己有了那个资格，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但现在想来，这是潜意识里不愿和这些环境去斗争的心思在作祟，因为怕，所以不敢面对。因为不敢面对，所以选择性地不去面对。

猛然警觉，乔南松额头又见了汗，心里想着刚才那种略微有点吞河山之气的气势，迎着太阳吐出一口浊气，哈哈大笑。

吞山河之气挟风雷之势，这是胆气，也是一份战略主题。

如今的社会，一味的豪气纵横不会成功，想唐宗宋祖当年也是这样想的。

“那就在这份战略主题的同时，再用上引山河之势为我所用的战术思想。老人家说的对，大胆设想，小心求证，我换个词，大胆展望，小心前进，哈哈。”乔南松胸中聚集的闷气猛然清了大半，招呼着周德发上楼先去吃饭，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