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株连(2)
作者:男儿落魄亦自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956

做官,是做外放的官好,还是做京官好?

这恐怕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首发

乔南松没想过这两种官有什么不同和相同,还没到那个地位,考虑根本性质的东西,无异于抱着论语治天下,智者不能为。

薛之荣外调了,这是赵平安最后一天高考,乔南松将他送到考点门口参加下午最后一门考试之后回到办公室得到的消息。

南粤的调整,经过前一段时间的酝酿和降温,现在趁着高考的火热迅速做出调整,这也是中央对南粤的照顾。

由于南粤一把手是政治局委员,这次调整,大部分干部是从南粤本地上调下放的,京城里形形色色的政治人上下活动,笑到最后的是薛之荣。南粤邻省的政府一把手调任南粤省政府一把手,薛之荣此去,正是接任他的工作,级别上拔了一级。

薛之荣,出生于共和国诞生五周年的时候,历任高校文化教员、校党支部书记、京城发改委副主任、中央发改委副主任等职,于千禧年之后调任京城市委副书记,协管经济工作,后分管党群,从资历看,他有宏观指导经济工作的经验,但又曾在相当时间内担任党群工作,在如今南方经济出现了问题的时候,他调任过去很大程度上是作为降温器而考虑的。

履新工作刻不容缓,从中央宣布薛之荣被免去京城市委委员、常委、副书记、党校校长而将以宁西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暨代省长身份不日赴宁主持省政府日常工作,到党校消息灵通者声称薛之荣将于明天一早飞赴宁西,也不过一下午的功夫。

办公室里正嗡嗡地议论薛之荣走后谁将接替他在党校的工作,薛黎穿着一身清凉的夏装,耦黄半袖裙,裸露着俏生生的小腿,翡翠般细丝高跟凉鞋,彷佛从极北方带来清新的凉风,迈着略显矜持的步子走进办公室来,在李凌和黄海目瞪口呆里拍拍手,笑道:“好啦,刚才校组织部找我去谈话,也被列在赴南粤工作的人员名单中,事情比较紧急,明天就要动身,所以也来不及跟大家告别,待会儿出去吃个便饭,就算送我的行吧。”

办公室彷佛刹那间变成一个巨大的冰箱,一时间冷地可怕,好半晌难得出来跟手下坐在一起心不在焉聊天的黄斌谦牙疼似倒吸一口冷气,瞅着喜气洋洋的薛黎目光里便多了些嫉妒。

她这一去,实权暂且不说,级别上便先提了一级,从副科提到正科,按照她二十五六的年龄和女人的优势,说不定三十岁左右就能搏一个实权副县甚至正县做做。

门外,王主任探头探脑地往办公室里瞅了好几次,脸色纠结陪着笑腆着汗津津的脸凑进来道:“那个,薛科长,请一定代我向薛书记问好,你也是咱们党校出去的,有空多回来看看呐。”

这一句话,办公室的人更吃惊了,瞧着薛黎的目光立时便不同,黄斌谦啊地一声跳了起来,方才那点妒忌都没了,一个劲只是笑,扯着脸都不知道怎么表达好了。

京城大大小小的书记海了去,但姓薛的就一个,这么看来,薛黎居然和薛安衡没有关系,反而使薛之荣的女儿了。

难怪她能出现在调配名单里,原来人家是跟着家走的。

薛黎和王主任寒暄了几句,对昔日同事的态度变化表现出一定距离的矜持,忽然道:“老曹,你也准备一下,待会儿就轮到和你谈话了。如果你不愿意离开京城的话,我爸爸也有安排。”

曹茂恒额头发亮,整个人都精神了七八岁,意气奋发道:“家属工作很容易落过去,难得这个年龄段还能有拼搏的机会,我很愿意去宁西继续为领导服务的。”

薛黎很客气,但也表现出一种满意态度的点头,让曹茂恒的情绪渐渐安宁下来,低着头没在同事们面前有什么表示,坐下去又翻起自己平时翻了不知多少遍的领导讲话记录来。

送走了殷勤的王主任,薛黎和黄斌谦随意聊了几句,黄斌谦坐立不安,意兴阑珊推托有事出了门去,李凌和黄海也不尴不尬地,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进退失据很是忐忑,薛黎笑道:“好了,大家该忙的都忙吧,我也该站好最后一班岗呢。”

乔南松只在听到薛黎和曹茂恒要走的时候抬起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很快又无动于衷,低头在键盘上敲击起自己的文字来。

忽然小腿被薛黎轻轻踢了一下,动作有点暧昧。{手.打/吧 Shouda8.Com首发}

薛黎也微红了脸颊,不知究竟什么原因没去看乔南松的眼睛,咬着笔帽低声道:“那个,你去不?”

乔南松没判断清楚她什么意思,笑道:“去啊,薛科最后一顿饭,不去白不去。不过我女朋友地弟弟今天高考完呢,不知道会不会回家,待会儿我先打个电话问下吧。”

薛黎沉默了下去,半晌推过一张小纸条,低声道:“这个,是我私人电话,万一将来……唔,要是能用得上,我电话一直开机的。”

就算乔南松再迟钝,也感觉出薛黎这番话里有另外一种意思――万一,将来,她特意对这两个词咬地重了点,莫非她有特殊渠道,知道赵家将对自己怎样下手?

不过,自己被借调来党校的作用,似乎根本没有发挥,薛黎凭什么会对自己有类似于歉疚的承诺?

薛黎这个女人,要是非得找个什么来比喻,乔南松只能想到泥鳅,滑不留手。

这样的人,就算她良心比别的官宦家出生的人要多一点,但这样一个近乎于保命的承诺,假如不是因为真的觉着愧疚而歉疚,她会出言承诺?

回过头再一想,乔南松心里明白,自己也算是真心那样认为的、但在目前这种薛李竞争的环境中炮制出来的论文,恐怕在自己不知不觉中发挥作用了。

李涞厚的父亲,在第二代领导集体中长期主管经济工作,这个人出身既好,前些年主管一方的时候对当地经济的发展也大多采取今天看来是用损坏长远利益换取目前经济发展的手段,性子有绝对霸道和不讲理的一方面,假如因为自己一篇论文做了压死这头骆驼的那根枯草,他只怕从此记住自己这个人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薛黎才会说出这样一句类似承诺的话来。

但从她并不肯定的语气上看,这只是她个人的承诺,和薛之荣无关。

恨薛之荣?乔南松摇摇头,没必要,也不应该。作为一个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难道棋子能去怨恨棋手?现在最主要的,是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再想办法把自己这枚棋子盘活,这比什么都强。

当然,薛之荣在京城经营十数年之久,关系网不必说很是宽广,也不能排除薛黎听说了赵家要找自己茬的事情,而薛之荣和赵家又不是很对付,所以她才临走的时候留下这么一个后手。

欢送薛黎和曹茂恒的饭局并不欢乐,乔南松冷眼旁观,将局中人心思大略摸的很清楚。

薛黎走了,暂时黄斌谦是不用太过担心自己的位子。这样一个有背景也有能力的副手能忍着自己的来历在他手下一待两年,现在想起来也觉忐忑。薛黎既然走了,黄斌谦的科长也才担任两年多点,短时间内不求进步,固守还是很稳妥的。

李凌和黄海从下午开始就有点不对付了,薛黎这一走,空出了一个副科的位置,他俩谁上谁下,还是现在无法预料的。黄海有黄斌谦这个办公室一把手的后台,李凌又和党伟大走得近,酒肉朋友的关系,在利益面前显得愈发脆弱。

但乔南松以为,这两个人都没可能进步,李凌是党伟大的人,王主任不会也不愿意他进步,但黄海如果上去,和黄斌谦一个鼻孔喘气,这更不利于王主任掌握手里唯一的一个科室。

现在就看王主任站队态度了,但很大可能这个副科长或者从外面再调一个薛黎一样的人来镀金,或者从党校别的科室调有后台的人来担任。

薛黎笑吟吟倒了一杯酒递给乔南松,意有所指道:“你也马上回组织部了,那可是重头单位哦,好好努力,说不定我们将来都得仰仗你呢。”

乔南松会心接了这杯酒,笑道:“顺利的话,一年度过考察期,五年有进步的希望,别的就不敢多想了。”

黄斌谦往过凑了点,言语模糊道:“这个,松果啊,最近和高处长有没联系过?咱们科室呢,最近工作量大,也保质保量都完成了,我看等你过组织部的时候,咱们科室可以请王主任给你写个请功报告嘛,有高处长出面,考察期还不是一句话就结束的事情?”

乔南松心下一动,这黄斌谦似乎所指并非自己和那个莫须有的高平的关系,他关心的……似乎别有目的!

于是不动声色,笑了笑道:“组织的严肃性可不允许放卫星,不过还是要多谢黄科。”

黄斌谦见套不出话来,干咳两声和薛黎说话去了。

七点多不到八点,乔燕打电话说赵平安回家了,说是考后感觉不错,对语文成绩不再多么担心,现在就等成绩出来去体检了。

赵平安的前途,是赵家早就安排好的,上军校,将来做职业军人,他心里也中意这个前途,所以并不抗拒。

乔南松听电话那边说话的人不少,心知赵家的亲戚朋友定然来凑趣便没有多说,只说过几天回组织部之后送乔燕一样礼物,乔燕很好奇,也忍着没打探究竟。

吃完饭,曹茂恒早结了账,他虽然心机深沉,但也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经完全和薛之荣挂上了钩,这顿饭怎么说也不能让薛黎请。

薛黎假意责备了曹茂恒几句,在黄斌谦的期盼中跟着去了楼上,薛之荣宴请党校大小领导也在这里,谁都想上去混个脸熟。

乔南松婉拒薛黎的邀请,这一次的变故给自己的感觉很不舒服,便推托说家里还有点事情,薛黎也没勉强,帮他叫了出租车之后,点点头先走了。

黄斌谦拍拍乔南松的肩膀,似是惋惜,又似鼓励,道:“你还年轻,有些事看开点,组织部大有前途,回去之后好好干,我期望薛科说的那一天。”

这人语气更加古怪了,乔南松向李凌和黄海瞟了一眼过去,借着出租车往马路滑行的当儿,这两人瞥向自己的目光里,均含有一种叫幸灾乐祸的韵味。

“究竟,他们是什么意思?”到了家门口,乔南松还在皱眉思考这个问题,迎面大门台阶上站起一个黑影来,跳到灯光下才看清楚,正是黄皓。

“怎么,到你家了,不请我进去喝杯水?”黄皓笑吟吟的,手里拎着一只烧鸡,另一只手拎着一瓶酒,陶罐的,看起来很不常见。

乔南松无奈摇摇头:“好吧,不请你进去坐坐,似乎我就太小肚鸡肠了,请吧。”

那壶酒果然不是平常能见到的,入口绵软,后劲醇厚,但并不上头。

邻居们出门享受夜风去了,院子里很安静,两个人将饭桌搬了出来,正是明月皎洁之时,就着烧鸡喝点小酒,若非彼此身份尴尬,倒也算的上是良辰美景好友聚会了。

“家里还好吧?”扯了几句淡若清水的话题,黄皓抿了一口酒忽然这样问道。

乔南松点点头,望了一眼已经快团圆的明月,道:“还好,父母身体健康,老爷子老太太心情愉快,妹妹也快正式上班了,定了在老家的高中,还算比较不错。”

黄皓眨眨眼睛,道:“原来三世同堂了,你说,如果你和乔燕真能走到一起,什么时候打算四世同堂?我可是认真的问哈,前几天家里也催着问我这个问题呢,不过比不上你,最多算是三世同堂。”

乔南松眯下眼睛,往嘴里丢了一杯酒,道:“你别妄想了,真要三世同堂,早点找个好女人结婚,不是我太自信,乔乔没可能离开我。”

黄皓哼了声,举起一杯酒微笑道:“好吧,拭目以待,如果你真能坚持下来,那么我佩服你,不过么,希望不大,你可能没感觉到,你已经陷入四面埋伏里了。”

乔南松点了一根烟,再没说话,黄皓闭着眼睛晒了一会儿月亮,便也告辞走了。

乔南松不知他从哪儿来这么大自信,但自己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焦躁越来越厚重,按黄皓说的四面埋伏的压迫感觉也是真的,真不知道党校那边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一个局,而赵家对自己和乔燕的爱情,又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着怎样的网。

两件事,左右牵扯,乔南松有时候也觉分身乏术,考虑前途,感情的事情又不断冲突进来。偏偏考虑感情,前途问题又分明摆在面前,这两件事犹如周伯通的左右互博拳,让自己骤然感觉眼花缭乱,虽不至于不知所措,但也进退失据。

乔南松明白,这是因为乔燕不在他身边,无依无靠的感觉,更容易让心乱。

第二日的朝阳,照样升起,踏进党校大门的一瞬间,乔南松脚步踉跄眼前有点发黑,心头的沉疴,终究在昨晚辗转难眠中一股脑突发出来了。

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但乔南松心里明白,自己现在不能清闲,一旦坐下,要站起可能更困难,心里的坎,一鼓作气迈过去才最好,假如有放松一下回头再冲地念头兴起,恐怕从政的第一步路便要大打折扣了。

快要进入办公室的时候,请假休息的杨芳娜脸色有点灰暗,目光微微闪躲没理会乔南松的问好,从窗子里往办公室一瞧,乔南松心里便是一沉,看来暴风骤雨已经罩在党建办的头顶了,而这股暴风骤雨的受害者,自己是唯一一个。

办公室里,黄海和李凌收起了平日相见的那种假意的笑容和可以感觉到的疏远,他们在冲自己诡异地挤眉弄眼,另一边李倩如神色复杂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似乎在叹气,轻轻地摇头。

黄斌谦站在办公室前面,背着手在低头看乔南松和薛黎坐的那张桌子上一张报纸,感觉到李凌几个的诡异抬头往窗外一瞅,阴沉着脸挤出一团笑点点头,道:“乔南松同志来了?进来吧,等会儿组织找你谈话,我先说说自己的意见。”

乔南松又瞥了一眼匆匆而去的杨芳娜背影,喉咙里干灼之气陡然涌起,呛得他剧烈咳嗽,脚步一阵阵虚浮,眼前金星如火花般闪耀。

“这个,关于乔南松在咱们办公室的表现,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我的态度,并不代表每个人,但可以代表大部分观点。”黄斌谦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后面,乔南松一进门,他指了指门口示意站着,抿了一口黄海弯着腰踮着脚尖送过来的热茶,润了下喉咙又干咳两声试试嗓音,慢条斯理说道,“新同志嘛,对工作很热情,也很有闯劲,这一点相信组织上是看得见的,是吧?”

扫了一圈另外三个人,黄斌谦自顾继续说道:“但是,新同志也有一贯的缺点,组织观念欠缺并且热情过头,有时候会办成坏事。”

乔南松心中乱成一团糟,微微低着头闭着眼睛仔细琢磨黄斌谦话里的意思,但不知怎么了,或许是昨晚黄皓让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情更加动乱,黄斌谦的意思他还是没体会出来。

“组织嘛,对我们的同志一贯是在教育中保护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我们的同志成长起来。”黄斌谦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说话便快了很多,结尾道,“所以说,乔南松同志,你要相信组织,问你的问题,你必须从实回答,不能因为感情上的好恶而有失分寸,我身为你的领导,能说的就这点了――哟,刘秘书,李校长这是让您……”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大了,又戛然停了,办公室门口站住一个穿着蓝色西装表情严肃目光含蓄的三十多岁眼睛男人,黄斌谦腰上装了弹簧一般嗖一声弹了起来,点头哈腰冲来人未语先笑凑了过去,而后才转了话题。

薛黎昨晚说了,接替薛之荣所有位置的,正是李涞厚,昨天薛之荣被调任的大会上他已经来履新了,但没想到今天第一天居然便来党校开展自己的工作了。

这个刘秘书,正是跟了李涞厚十五年,眼看着李涞厚从县委书记到今天副部级京城第一副书记过程的绝对亲信,虽然他只是副厅级的无实权的干部,但谁也不敢因此怠慢了他。

刘秘书如传说中的一样,不苟言笑,淡然瞥一眼黄斌谦,道:“哪位是乔南松同志?李副书记要找他谈话,现在跟我走。”

黄斌谦微微皱眉,不是说是由党校纪检监察室主持这次谈话的么,怎么李涞厚居然大清早的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找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谈话?

其他三个人也目瞪口呆,原本今天是李涞厚主持党校工作的第一天,他们也不敢怠慢比平时早到了半个多小时,大清早的各自的渠道也传来这几天将有事情发生的警告,加上刚来就接到党校纪委监察室的通知要找每个人谈话,不料这个李校长竟然能首先来党校开展工作,更想不到他开展工作的突破口居然是乔南松。

现在除了乔南松,这四个人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眼下见刘秘书居然亲自来传达李涞厚的召见命令,心头登时一缩,莫非这个李涞厚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乔南松默然点头,向刘秘书道:“您好,我就是乔南松。”

黄斌谦板着脸又训道:“李书记第一天上班就找你谈话,可知你造成的影响有多么恶劣,记住要坦白自己的动机,在李书记面前任何狡辩都是苍白的……”

“南松同志,跟我来。”刘秘书对黄斌谦的教训无动于衷,眼镜下的目光如古井之水波澜不惊,回头反而对乔南松露出一丝笑容,语气也颇先亲近,伸手示意一下道。

黄斌谦登时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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