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寅镇的大小头脑,乔南松一个也没记着,但他却被锁寅镇的人记上了。二十三岁的正科级,若是放在锁寅镇,也是和一二把手平级的,因此握手的时候,赵某赵某某便多用了些力气。
对赵春霞,似乎也是熟了,倒没多么寒暄,略略说了几句话,便都簇拥着魏军往镇会议室而去,里面烧着暖气,乔南松从地板上的些微水渍猜测,锁寅镇为了迎接魏军这个还没有标明将来会站在哪一边的副书记,在他们来之前叫人在里面挤过,外面风雪飘零,里面温暖如春,却又多了许多生气。
游子善黑着脸往魏军旁边一坐,这时候出奇的老实,倒是游龙左眼眶吃了老子一肘红的发黑,面目无光没有往前面抢。
会议室很宽敞,主位上自然是魏军为大,第二个便是游子善,另一侧坐了镇书记,乔南松早守了后面角落的椅子坐了,在他旁边,正是锁寅镇人大主席柳初晴,一个比赵庆霞年轻些的女人,乔南松记得她刚才叫赵春霞赵姐,想是比较熟悉。
魏军脱掉了大衣,身材很是匀称,又是学院派出身,倒有几分儒雅的气质,锁寅镇镇长主持着会议,站起来热情洋溢道:“在这个瑞雪飘飘的日子里,我谨代表锁寅镇所有党员干部和人民欢迎魏书记以及游主任莅临检查……”
乔南松古怪一笑,想起了八零后小学作文里的经典必杀句:在这个什么什么的日子里,我们怀着某某中心情,迈着某种脚步来到……
魏军讲话很干脆,直截了当道:“我呢,是刚调到咱们渔阳来的,对各种情况都不了解,所以,这次下来调研,一来是肩负张书记的嘱托,二来也是为熟悉情况,不了解情况就没有发言权嘛,所以,在调研之余,还希望同志们能多多帮助,也就是说,我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取经。我看这样吧,咱们这个简短的见面会之后,人大的同志就请游主任负责对镇人大的民主建设情况予以调查研究,我呢,四处走走,游主任,你看怎么样?”
游子善哼哼唧唧道:“开展工作要紧,我听魏书记的。”
领导这么说,下面的人也不能全当真,书记和镇长一起建议道:“从县城到锁寅镇,路程也不短,大雪天的路况也比较不好走,不如魏书记先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也好开展工作,过会儿雪下的小一点了,我们再陪魏书记下去转转?”
魏军似乎不太了解基层,转头问游子善道:“游主任的意思呢?”
游子善目光闪了一会儿,慢吞吞道:“要充分尊重当地干部的建议嘛,我这老骨头给摇地有些散架了,就算要听同志们反应点情况也会受到影响,不过我建议先由年轻的同志把工作提起一个头来,乔主任年轻有为,和镇人大的交流,就让他先负责起来,赵春霞同志工作经验丰富,就委屈你忙起来,帮着小乔主任打个下手嘛。”
魏军一笑,目视坐在后面的乔南松道:“南松同志,游主任这可是把大权交给你了啊,年轻同志嘛,精神头比较好,那就照游主任的意思来吧。”
游子善脸色更黑,但又对魏军不敢怎么样,剜了乔南松两眼,转眼看见柳初晴的脸色不好看,阴阴一笑点点头道:“那就这么来吧。”
乔南松站起来微笑道:“也好,魏书记既然点了我的将,我就先开了这个头,不过既然是调研,我是只带着一双耳朵来的,镇上的同志和各级人大代表们要是提出什么问题,我就先记下来,总的来说是以基层同志为主,要是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还要请镇领导和同志们多多包涵。”
散会之后,看看时间还早,魏军身边自然少不了“汇报工作”的,镇人大主席柳初晴便陪同乔南松一行往人大办公室而来。
锁寅镇的办公大楼很气派,党政人大都在一处办公,人大就在七楼,一边爬着楼梯,柳初晴笑道:“我们的同志都是很有经验的基层民主工作者了,各级人大代表们也都是能充分代表基层意见的,但毕竟大部分都是阶级弟兄,有些习惯可能会和乔主任这样科班专门培养出来的不怎么一致,倒要先请乔主任多多包涵才是。”
乔南松面色一整,沉吟着道:“柳主席的好意,我代表县人大下来的同志心领了。不过既然都是人大代表,出席各级人大会议自然不会少,基本的代表素质,我相信都还是具备的。”
柳初晴脸一变,心道这人果然不识趣,有心想照旧给他点难堪,却见乔南松转过头笑着对赵春霞道:“来渔阳之前,我在市委党校和组织部都写过关于基层民主建设以及党建的文章,当时负责审核的编辑批评我对基层了解的不够深入,不够彻底,建议我多了解了解基层,并提出写基层就要突出人,以人为本嘛,今天第一次接触基层民主工作者,也就是接触到了民主建设第一线的同志们,我相信回去之后,不但这次任务能完成,我那书桌上还能多出很多翔实活泼的一线资料啊。”
赵春霞淡淡一笑,道:“可不是呢,乔主任在参加工作之前,可是一位笔杆子,手里有了一线的资料,不知是如虎添翼呢,还是下笔如神呢。”
乔南松哈哈一笑,和柳初晴说笑道:“赵主任不去当外交部发言人可惜了,我一个在报纸上卖弄点墨水的人都能给她又是老虎又是李白的,如今国家经济发展这么好,要给她去那么说,那还不比那些生硬的数字好听的多?!”
柳初晴脸色僵硬,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示意后面跟着的助手赶紧去小会议室通知改变原计划,心里恨道:“怎么没想到这小子跟宣传上还有点关系,要真给他整出点事儿来,锁寅镇可真要让严格的人翻了天了。”
锁寅镇,拥有镇人大代表五十一人,县人大代表三十七人人,市人大代表九人,今天请到镇人大办公室的,只有市人大代表中的三个,县人大代表中的比较有声望的两个,加上镇人大的几个工作人员,总共十一人。
三个市人大代表,一当地村委会主任一个,本地企业家一个,还有一个老头,据介绍是参加过上个世纪两次战争的老兵,姓赵。
这三个人,有两个就是本届县人大的代表,其余三个,一个是老兵的大儿子,其余两个都是村委会的人,年纪最轻的也有三十来岁,正蹲在屋子里抽烟,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那老兵端着烟锅袋翘着二郎腿,吧嗒吧嗒吸了两口,敲了两下桌子道:“我琢磨着不是这么个事儿,上面来的,一个是外来户游子善那老东西,另一个是个小毛孩,小柳子叫咱们给人家脸子看,但又没说个度,来来,都议议,给怎么个脸子才叫合适。”
他儿子粗声道:“有什么好议的,游子善野心巴巴的跑皇城根儿,还不照样混球了个破落户儿回来了。三哥不是打电话交代过么,这老东西不用理会,那小毛孩还能翻出三哥的手掌心?”
老兵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莫欺少年穷,峰子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他把那小毛孩扔老家来,还不是闻到了点什么味儿,天子脚下不敢动手?这年头,敢到皇城根儿找出息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怕人的,一种是不要命的,你能惹得起哪一种?小三子昨晚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听着不是很对劲儿,这次是损失了点,但一个小毛孩,还是他直管下属,要是硬来能行,用得着到现在还跟人家捉迷藏?这大清早的我就琢磨,旧时候打仗,也得讲究个先礼后兵不是?!”
那个村委会主任不以为然笑哈哈道:“大舅爷,您老也想得多了点儿,在咱的地盘上,就算他有顶破天的玩意儿,还能尿咱爷们一脸?要我说,咱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明儿不是要下村去搞么子调研么,我安排几个人收拾他一顿,看还不乖乖哪儿来回那去?!”
老兵眯上了眼睛又点了一锅烟,对这几个不听话的年轻后辈也没什么办法,转头和那笑眯眯一团和气的生意人道:“你啊,听话,懂事,比他们强多了。该怎么办,你心里有个数,等过年的时候雯雯回来啊,我让他爹妈跟你说你们的事儿,演武乡的那个小连长,飞不出渔阳四面的山,雯雯懂事,会听话的。”
那生意人笑眯眯站起来又是打拱又是作揖,放下心事般再三感激道:“哎唷,可就等您老这句话了,这几天打电话雯雯也不接,要不是您老放这句话,我可真要跑县城里求她去了。”
老兵淡然道:“怕什么,现在这社会啊,什么都贪图所谓进步,哼,老规矩也不见得有多么不好嘛。搞对象,为的是过日子,我们活了一辈子的人,难道还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的眼光?要我说嘛,两口子两口子,就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两张口不就并到一起了么。”
生意人笑地一团花似的,毫不在意老兵看出他在恭维,好话挑着好听的连说了三遍,心满意足稳稳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钻进人大一个办事员来,拍拍手满脸笑容,道:“那个小毛孩来了,柳大姐叫我来说一声,咱们的原定计划啊,得改一改。”
不等几个年轻的叫嚣,那人抢先道:“那小子在报社里有关系,柳大姐担心的是他把咱添油加醋地往上面这么一捅,为难的岂不是县里的赵主任么。再说来的还有春霞姐,咱们就算看她的面子,也先别跟那小子闹起来,总归还得在咱这儿过几天,咱有的是时间,那小子年轻,咱让几个二流子给他找点茬,还不怕他自己跳出来闹事?”
老兵站了起来,道:“照小柳子说的来,来日方长嘛,何必跟春霞丫头过不去,这丫头命苦,要惹急了小柳子,看她不挠你们。”
几个年轻的闻声一颤,似乎柳初晴是个夜叉,又被老兵这么一招呼,登时乖乖地站了起来,但心里终究不舒服,带动椅子踢里哐啷响个不停,还没等迎出门口,乔南松一行已到了门口。
看看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再看看脚下乱扔着的瓜子皮,乔南松嘴角一歪轻声道了一句“幼稚”,然后将脚下的香蕉皮往里面踢了下,回头向赵春霞笑道:“赵主任,这地方你虽然比我熟悉,但也要小心脚下哦。”
赵春霞瞥了柳初晴一眼,哼了一声跟着乔南松走了进去,批评道:“要是在私下,你们各位不是我的长辈,就是小时候带我玩过的伙伴,我是不该说有些话的。但今天陪乔主任下来,为的是调研工作,你看你们都搞什么名堂呢,小柳你也是,也不安排人随时打扫卫生!”
柳初晴急忙要叫人收拾卫生,乔南松走到桌前坐下,摆摆手笑道:“算了算了,大雪天的,也要理解各位代表的牢骚,再说摄像头也没跟着我们走,我看这样也不错,有利于开展工作嘛,该怎样还怎样,赵主任有经验,你来谈,我学习。”
赵春霞没办法,只好按照以前的调研惯例挨个询问起来,窗户不开,门也关着,屋子里的烟味很浓,赵春霞本来身体就有些不舒服,被一熏,脸色异常地红,这时候,柳初晴才后悔起来,这么弄,伤的是自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