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孝宽一心关注着军阵的冲杀,竟然对高颖的反应浑然不觉,高颖的眉心蹙成了一团,闪身对韦孝宽禀道:“元帅,你看那里!”
韦孝宽送目望去,只见远处正有一大队军马迅速向这里靠近,仔细观察之下,韦孝宽心中徙然一惊,那队人马的旗号竟是“尉迟”字样,再看看两边,自己手下的军马正沿着两处高坡分散逃开。
韦孝宽盛怒之下险些气的栽下马去,高颖连忙派人扶住,韦孝宽抓紧马缰,喘着粗气喝问道:“哪支军队负责那里的防务,主将是谁?本将定要将他军法从事!”
高颖见状连忙安抚道:“元帅,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那伙人马不下五万,眼见就要冲入战群,我军将士危在旦夕,高某恳请元帅,咱们还是退兵!”
韦孝宽定住心神,当机立断地挥动战旗道:“传本将令,敌军强劲,鸣金收兵,弓箭掩护,全军开始撤退!”
鸣金响起,北周杨派军士在猛烈的弓箭掩护下落潮般退了下去,尉迟炯见此情形正不知就里,身边一名骑士飞踏而至,禀道:“元帅,尉迟勤将军已率领五万兵马赶到!”
尉迟炯一听心中狂喜不已,立即下令全线追击,义军士气大振,数万大军顶着政府军的箭雨开始展开了追击战。
行军总管崔弘度、宇文忻、梁士彦以及大将贺娄子干、李崇、佟威等人掩护着主帅卫队和大军一边后退一边苦思冥想着如何收场。
今日两军大对决,邺城之外的开阔地成了主战场,而邺城之下却没有为战火纠缠,由于邺城本是北齐都城,城中百姓为高氏马首是瞻,对征服自己的北周毫无感情。
大战开始之后,战线绵延数里,而尉迟迥的军团又在战场上花样百出,两军冲阵所造成的视觉感观可谓是盛况空前;一些邺城百姓一见北周人自相残杀,都在心中窃喜不已,欣喜忘形之下竟然纷纷涌出城门,怀着看热闹的心情大声叫好,那架势犹如郊游一般。
数万百姓围观两军对战,那场面也自成一道壮观的风景,但他们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成为别人的猎物,就在他们叫好的时候,已经有不止一位猎人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放过了五万青州兵,眼看着政府军全线撤退,龚非的眼瘾真是过足了,就在董寂惊魂不定地看着战场形势又不无幽怨地瞪向龚非时,龚大主簿却饶有兴致地鼓起掌来。
董寂白眼一翻,恶狠狠地道:“你还真有雅兴,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吗?临阵脱逃,诛连九族!”
龚非闻言不屑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转过头振振有词地道:“大哥,谁说我们要临阵脱逃了?”
董寂疑惑地看向了龚非:“怎么,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龚非抬起头看看左右,挺直了身子高喝道:“鱼已经入网了,传董总管军令,准备收网!”
......
韦孝宽眼见着数万大军败北在即,不禁长叹一声,战场形势真是瞬息万变,刚刚还势均力敌,但现在却已然成了败军之将。行军总管宇文忻注视着身后一路追来的义军,观察了半晌,高坡之下义军后方的叶城城门围观的百姓忽然映入眼帘,这位聪明透顶的化政公眼珠一转,心中已然有了对策。
大军还未安全,弓弩手仍在全力掩护,行军长史李询灰头土脸地骑着伤马自身边经过,看着坐在马上发呆的宇文忻惊慌地道:“宇文总管,情势危急,还是尽快脱身!”
宇文忻正在聚精会神地筹划着一条妙计,竟然对李询的话浑然不觉,见宇文忻不言不语,李询长叹一声只得打马而去。
宇文忻成竹在胸,正要拔剑发令,谁知话到嘴边却被远处大喊硬生生的噎了回去,他竖起耳朵,分明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阵气势汹汹的呼喊:“董总管有令,集中弓箭射杀邺城围观百姓!”
宇文忻听得一阵眩晕,董总管?谁呀,“射杀邺城百姓?”这位化政公捋清了头绪登时气得七窍生烟,敢情竟然有人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向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五万青州兵冲破的那道防线。
看着数千弓骑兵成群结队地沿着青州兵冲锋路线边沿向前挺进,一阵阵箭雨飞向邺城门外围观的百姓,宇文忻真是痛心疾首,但计策已成他人之美,他也只有空悲切的份儿了。
正在兴趣高涨地观看两军交战的百姓怎么也想不到北周军唱这么一出,看着两军战场越来越乱,这些百姓还没明白因由,早已经有一阵密度奇高的箭雨落入了百姓群中,瞬间的变故让这些百姓猝不及防,伴随着破空的弦声,邺城城门口乱箭横飞,中箭者惨叫着倒地,受了惊的百姓立时方寸大乱!
龚非与董寂纵马驰骋在一万三千多名防线军士之前,喊杀声震天地冲杀上来,过了那道低矮的山坡,两人左右分开,董寂率领两千骑兵和七千步兵冲向了正在追击韦孝宽的青州兵,龚非则引着数千弓箭手,在一队骑兵护卫下继续向邺城方向射箭制造混乱。
北周元帅韦孝宽正在撤退,不经意的一瞥,他忽然感觉对自己狂追猛打的义军发生了变化,攻势减弱了,甚至后方好像还出现了混乱。
这时,总管宇文忻快速打马来到韦孝宽身前,韦孝宽疑惑地喝问道:“宇文总管,后方出现了什么变故?”
宇文忻一想到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董总管就恨得牙根痒痒,但还是躬身回道:“启禀元帅,我军一名董姓将领自敌后施计,射杀邺城百姓,邺城城门拥挤不堪,敌军方寸大乱,末将请命,立即予以反击!”
韦孝宽精神一振,战神风范立即重现,就见这位大元帅马头一转,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划了一道弧线,朗声道:“诸军听令,叛军方寸已乱,所有将士随老夫冲杀回去!叛贼此时不破更待何时!”
韦孝宽号令一出,不断有看清形势的军将率先应和,三军士气顿时大振,争先恐后追杀韦孝宽的义军哪里想得到敌军会杀个回马枪,毫无防备之下立时便被反扑的政府军撅倒一片,义军手足无措,争相逃遁,战场上的主被动权立刻成了大换防。
董寂率着部下正追在青州兵屁股后面开展骚扰战术,一见义军折道而返,赶忙吩咐部下让出一条道路放叛军过去,然后带着手下八千余名军士火速驰援正在制造混乱的龚非。
尉迟炯一见自家军队竟然被手下败将赶了回来,立即挥剑喝止,但军心已散,溃败的军士们根本没人搭理这位张牙舞爪的元帅,最可笑的,就连尉迟迥本人到最后都被逃亡的乱军裹挟着加入了逃亡行列。
远远望见义军溃败,直奔城门而来,龚非立即挥手对正在放箭的部下令道:“差不多了,所有人向后退出一里,箭矢都对准尉迟迥叛军,控箭!”
“嗖――噗!”一道弧线在空中划过,龚非话还没说完,便觉右臂一凉,低头一看,一支翎羽箭赫然穿透了胳膊,一阵剧痛袭来,龚非疼的青筋暴起,双手一抖险些栽倒到马下。
邓承麟一见大惊失色,迅速带着六七名护卫赶了上去,将龚非护在中间,慢慢向后退了下去。
抱头鼠窜的邺城北齐百姓和溃散而归的义军将邺城南门堵塞的水泄不通,零星的箭雨和北周军队还在挺进,无数军民被拥挤踩踏成了肉饼,义军彻底乱成了一团。
韦孝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即命令军将围住邺城,受了轻伤的北周大将李崇与杀成血人的骁将贺娄子干热血沸腾,一心盼着立下首功,还未等韦孝宽下令,便已经率部疯狂地对邺城发起了进攻。
此时,董寂率领的七千兵马也呈尖锥壮插入了义军之中,一路劈砍地向城门冲去,一时间三股浪潮所向披靡地不断深入,一齐杀入了邺城之中。
外围坚守的义军毫无战心,一经接触便四散奔逃,即便尉迟迥亲自督战也无济于事,邺城城门被轻松攻破,北周政府军潮水一般涌进城去,开始了毫无阻力的杀戮。
尉迟迥见大势已去,整个身子都像被抽空了一般,痴痴地站在北门城上,这位义军大元帅彻底绝望了,他没想到失败来的会这么突然。
行军总管崔弘度正率军攻拔北门,一俟见到尉迟迥的身影,这位大总管立即大喝一声,劈倒一名惊慌失措的叛军之后亲自冲向城,虽然自己的妹妹是尉迟迥之子的妻子,但对待这位亲家,他却没有一丝眷意。
尉迟迥急火攻心,连吐了数口鲜血,在观赏了城破人亡的壮观场景之后,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将军悲愤地拔出了腰间佩剑,缓缓移向了自己的颈项,手起处一股鲜血飞溅而出,城之上徒添了一具尸体。
......
大战结束了,义军元帅自杀,历时六十七天的国公叛乱至此也画上了句号。
邺城外围尸横遍野,一片狼藉,这座北齐旧都更是被打成了一座筛子,尉迟迥自杀之后被崔弘度弟弟崔弘升取下了首级,一颗孤零零的人头被绑缚在城头之上示众,但已经没人去看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董寂与李崇、贺娄子干一起率先登上城头,立了首功,虽然事先放过青州援军,险些造成大错,但还是因功大于过,且情有可原而受到了韦孝宽一番褒奖,并纳入了上报嘉奖的将官名单之中;不但如此,龚非也因临危不乱,阵前献计而榜上有名。
董大总管受了褒奖,兴高采烈的寻找着龚非,刚走出城门,邓承麟和吕筱便慌忙迎了上来。
一见到董寂,邓承麟便失声地道:“总管大人,终于寻到你了,快去看看龚主簿!”
董寂心中一惊,急忙扶住邓承麟,问道:“三弟怎么了?”
“战乱之中,龚主簿被敌军流箭所伤.......”
还没等邓承麟说完,董寂便一把拉住他,一边快步向前一边焦急地道:“快,带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