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第一道小门便是董府客堂,三间红瓦木柱房横向而立;排房客堂前两排花圃之间一条小路直通北端月亮小门,这便是第二道跨院,第二道跨院中便是董府的主堂,以一座巨柱木房为中心向两端延伸出十几间厢房。
再往后便是董府后花园,花园之中亭台阁环水错落,荷池小桥直通亭中,亭中一方石案,几墩石凳,虽是深秋,仍是一片恬静之色。若是夏季荷花盛开之时,月影辉映于小湖之中,定然自成一道美伦美奂景象,那时在亭中石几上斟上布下几道清爽小菜,斟满几杯美酒,迎着徐徐清风对月而酌,想必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绝妙的意境了。
出了后花园,便是董府女眷的住处,与外院相比,这里虽谈不上建筑辉煌,却显得温雅许多。
董家世袭为官,本是鲜卑后裔,当年宇文觉起兵夺权时,董家家主便是骁骑都尉,北周立国之处,董家家主董镇威于营州一战以身殉国,北周国君怜其忠勇,故此赐了这处宅邸,并许诺世袭为董家所有。
董寂之父董叔夜刚刚被任命为北周正五品谏议大夫,与杨坚颇有情义,是个十足的保杨派,如今自己的长子又在伐逆之战中大放光芒,甚至官高自己一阶,老爷子当然欣喜异常,听闻儿子所立之功与行军主簿龚非有很大关联之后,这位董老爷子对这个毫无出身的年轻人顿生好感,是以人还没到,便安排了上房送与龚非。
马车停在董府门前,董府派来接应的人早已等候在门口,董叔夜身份显赫,当然不会亲自屈居来迎接龚非这个小小的将军府别将史,不过由于董寂是家中长子,在家中享有很高的权利,他的朋友自然也就相应的提高了身价。
出来迎接的便是董府二公子董宏,与龚非比起来,董寂的家族可就大得多了,董叔夜共有三位正房夫人,小妾四房,正合古代三妻四妾的标准。其中最权威的便是大夫人董王氏,董王氏生性随和,颇有大妇之风,是以最得董叔夜敬爱。
而董寂和儿子董宏,小女董霜儿便是董王氏所生,依次类推,从夫人董李氏所生一子一女,就是四少爷董维和长女董雩;如夫人达奚氏生有一子,为五公子董隽;三公子董晔虽是董叔夜侍妾所生,但却与其他公子无异,均受董叔夜董老爷喜欢。
龚非翻身下马,吕筱也连忙掀开车厢帘幕,待陈绪、黄莲下车之后,龚非才带着众人来到董二公子身前,董宏一见龚非欠身拱手道:“龚别将,尊父得知别将史今日归府欢喜不已,现正在正堂等候!”
“呵呵,承蒙董老爷抬爱,龚非羞愧难当,二公子先请!”两人寒暄一番之后便径直走进了董府,龚非今日并没有将沈晴芳一起带来,自己现在还处于寄人篱下的境地;又徒添了陈绪和黄莲,凡事有度,半路结识的义妹,大刺刺的带入主家,这种喧宾夺主的事终归不好,是以一离开馆驿,龚非便将沈晴芳等人安置在了距董府不远的客栈之中。
到达董府时已是深夜,龚非安排好随从住处后,便带着吕筱在董宏的指引下来到客堂,董老爷已经备下了一桌丰盛酒宴为龚非接风,董叔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与龚非所想的老气横秋截然不同,董叔夜身形俊朗,相貌出众,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大帅哥,即便已人到中年,但却仍是神韵犹存,颇有乃父之风。
董老爷一身紫袍便装,发髻随和,一见到龚非,便眉开眼笑地起身迎了上来,看着这个自己儿子信中所说的有谋主簿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董叔夜更是喜爱有加,龚非按照见长之礼参拜道:“小侄见过伯父!”其实龚非对着古代礼数颇有些不屑,一个现代人总是向人打躬作揖,总感觉是在点头哈腰,但那时风气如此,龚非也不得不融入其中。
而叫董叔夜伯父,也是因为自己与董寂结为兄弟缘故。
董叔夜赞赏有加地虚扶着龚非坐到席位上,宴桌共坐了五人,以董叔夜为主,左右为董大夫人,和待客的二公子董宏,龚非坐在董叔夜对首,身边陈绪以陪客身份落座,而吕筱,由于是龚非护卫,所以只能侍立龚非身后。
董叔夜笑吟吟地叫下人斟满了酒,然后举杯敬龚非道:“来来来,贤侄啊,伯父敬你一杯!”
龚非连忙诚惶诚恐地道:“伯父折煞小侄了,董寂是我兄长,按照礼数,还应小侄敬伯父才是!”说着便要举杯,董叔夜作为一个古代人,当然喜爱这样懂礼数的后生,颌首笑道:“贤侄不必多礼,既然是我家寂儿的结拜兄弟,便是董府家人,一家之人饮酒取乐不必管那许多礼数,尽兴为止!来,咱们谁也不敬,满饮此杯!”
龚非没想到这个小老头竟然如此随和,与董寂那副一打起仗来就凶神恶煞的样子截然相反,心中也顾虑全无,气氛慢慢的高涨起来,饮到兴处,董叔夜便问龚非如何守住汉松镇,又如何挫败尉迟勤,龚非将从汉松镇一役到邺城南门借花献佛的经过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董叔夜的眼眸中更显出了几分喜爱之色。
饮宴直到将近天明才停,要不是龚非推辞不胜酒力,这位董老爷说不定就要喝到日上三竿,古代汾酒佳酿与现在酒品的最大区别就是不上头,但也有它的坏处,那就是可以让嘴者昏睡数日,甚至醉死,龚非本就没多大的酒量,一直都是在强自支撑地应和董老爷,到了此时真的就撑不下去了。
被吕筱虚扶着回到了厢房,龚非倒头便睡,不知过了多久,龚非只感觉一股甘甜的气息入口,随即胃中泛起淡淡微凉,整个人慢慢苏醒过来,睁开双眼,两个女孩和一个汉子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丹阳?黄姑娘?”龚非散漫地坐起身子,揉捏了几下睛明穴位,丹阳一见到大哥醒了,欢喜地坐到了龚非身边,嗔怪地责备道:“大哥,你本就不胜酒力,为何昨晚还喝那么多酒,要不是霜儿姑娘送来的解酒酸梅汤,这一觉都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
龚非苦笑着敲了敲额头问道:“我这一睡睡了多久?”
“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吕大哥给急坏了!”龚非听得一愣,随即马上想起什么一样愕然道:“现在已是黄昏了?吕筱在哪?”
丹阳指了指远处的茶几上正昏昏欲睡的吕筱道:“在那,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守在那里,还口口声声念叨着什么玉儿姑娘,大哥,玉儿姑娘是谁啊?”
龚非恍然大悟,连忙起身穿鞋道:“是楚修竹的心上人,我答应昨日便去替人家赎身,谁知竟然一觉睡了两天,丹阳,跟董老爷说一声,今夜府门务必晚关一些,不要说我去替青女子赎身,就说我去会一位老朋友!切记!”说完起身来到桌边,一把拉起还在昏昏沉沉的吕筱便走。
......
替玉儿赎身还是蛮顺利的,那个老鸨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文质彬彬的公子会是个砍价的行家,刚开始起价千两白银,就算是换成大钱,也得数千贯。可谁知龟公信心满满的与龚非杀价,平时惯能处理这方面事情,而且号称不吃亏的老精怪竟然被龚非一套一套的公式理论、权衡理论说的哑口无言,最后竟然倒戈相向,与龚非站到了统一战线,一起对付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位嗜钱如命的老鸨。
一番舌辩之后,龚非满载而归,二十斤纹银,便取回了契约,龚非手里拿着那道契约暗暗庆幸,还好禅玉儿只是合同工,而不是十足的卖身契,要不然自己可真就无力回天了。
夤夜,龚非感觉有些疲惫,便打算带着吕筱快些赶回董府,却不料刚刚走出北门街市,便听到一阵呵斥,放眼望去,两个脑门儿锃亮的和尚正与更夫纠缠在一起。
龚非连忙带人赶了上去,就见两个沙弥正被更夫扯着衣襟,往不远处的哨卡拖去,龚非感觉那两个和尚着实眼熟,便决定出手相助。
更夫正拖曳着两个沙弥不亦乐乎地向前走着,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好家伙,好一张凶神恶煞的大脸,怒目圆瞪地看着自己,吓得更夫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吕筱故意扯着粗狂的嗓门儿吼道:“我说,这出了什么事儿?还让不让爷爷休息?”
更夫被吕筱唬的一哆嗦,随即陪笑道:“惊扰了大爷,还望大爷见谅,这两个和尚夜不归宿,在这城中闲逛,守夜打更本是小的分内之事,他们若真是贼类,那小的可就难辞其咎啦!”
吕筱打量了两个人高马大的沙弥一番,然后看了看瘦的像猴的更夫,大刺刺地哧鼻道:“我说老倌儿,你也不看看,这两个僧人人高马大,论体力就算有七个你也未必能是他们对手,你也不想想,他们如果真的是贼,那你这把小骨头早就被碾碎八次啦,还容得了你在这里耀武扬威?还不快去打你的更!”
更夫点头如捣蒜地去了,龚非看着吕筱那副恶霸气息更是哭笑不得,吕筱来到两个沙弥身前喝问道:“你们也是,身为和尚,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会寺庙睡觉去,反跑到这大街上做什么?这亏得是遇上更夫,若是遇到巡城队,你们早就进了大牢了!”吕筱也感觉这两个沙弥很眼熟,仔细一看不禁失声道:“原来是你们?”
两个沙弥感动的跟个什么似地,还道吕筱是个大官,随即双腿一软,跪倒地上便是一阵叫苦:“老爷,为贫僧做主啊!”
吕筱被两个沙弥这么一闹,也不好发作,只得回首看了看龚非,得到龚非应允后,两个沙弥才将事情原委说出。
原来这两个沙弥便是那天进城时遇到的弘远大师座下弟子,至于为什么会闹得如此下场,二人所说让吕筱差点笑掉了大牙:一天前两个沙弥奉师父之命上街采买远游的干粮,两个沙弥也是初次来到长安,对很多新鲜事物都很好奇,做了一辈子沙弥,自小在寺院中长大,这两个棒槌哪里知道世间还有所谓青的存在。
经过春香阁时,便被一位身材高挑,婀娜多姿的‘姑娘’吸引住了,“老和尚下山去挑水,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到了一定要躲开!”这两个小和尚只听前不听后,心里盘算着女人应该都是当初进寺送菜的那种五大三粗的泼辣老妇,这温柔娴静的小女孩应该不算其中。
于是乎,在那只“小老虎”的眉来眼去挑逗下,两个不知危险的小沙弥中了个大大的圈套,就在龚非在董府酣睡的时候,长安北门万花前上演了一出“和尚进青”的好戏,结果可想而知,这两个无辜沙弥至今也忘不了,一进闺房那位‘姑娘’便显露真身,面皮褪下后,竟然出现了一张男子面孔,而那位中意的姑娘却在不远处偷笑看戏。
两个小沙弥到此时才知道上当,但为时已晚,就是因为这样,采购干粮的钱被讹诈一空,就连弘远大师那件漂亮的袈裟都当了出去,堂堂弘远高僧一气之下当场倒地,两腿儿一蹬,驾鹤西去了;两个小沙弥这才流落街头。
吕筱将事情原委向龚非说了一遍,龚非来到两个沙弥跟前,本想施舍一些钱物,让他们投奔相国寺去,谁知道两个沙弥一见到龚非就立刻张牙舞爪起来。
若不是吕筱迅速将两个光头止住,龚非早就随着那位倒霉的弘远师父西天取经去了。
龚非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两个被紧紧扼住的沙弥,糊里糊涂地问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伤我性命?”
印空龇牙咧嘴地破口骂道:“大胆妖孽,还不快快现出真身!”龚非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啊?继续盘问,两个沙弥还是一度大骂。龚非没辙了,只能耸耸肩对吕筱吩咐道:“看来来文的是不行了,吕头领,用肢体语言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儿?”
吕筱会意地坏笑了一阵,不多时,两个鼻青脸肿的陀螺头被带到了龚非面前,龚非耐着性子,一脸无辜地继续问道:“二位师傅,这下总该说了?”
吕筱出手太重,印空被打得满头是包,但仍然恶狠狠地道:“你这妖孽是明知故问!贫僧不服!”
龚非无奈了,真的没办法了么?唉,何苦呢,我是妖孽?你们两个饿昏头了!龚非连连摇头道:“再打!”
一旁的印虚可挺不住了,一听还要挨打,立刻打起了白旗,将师父那天说的话讲了一遍,龚非这才醒悟,没想到这个弘远大师还真是有些本事,自己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都被发现了,这两个小沙弥听三不听四,也不能怪他们!
龚非前思后想,便叫吕筱放开了两个沙弥,然后取了一些钱物,也不放在心上,转头便走,谁知印虚没了魄力,印空却是斗志盎然,龚非刚一转身,这个沙弥便口念伏魔经,一手合什,一手呈刀,又扑了上来,龚非虽然察觉,但却没有多做理会,累了一天了,他只想回去睡个好觉。
印空眼见着龚非毫无戒备,心中不禁狂喜,但就在手刀即将击中龚非背心的当口,印空直觉脚下一轻,整个人便离地而起,回身看去,臂力惊人的吕筱已经将这自己拎货一般提了起来。
“别将大人,这个不知死活的秃驴怎么处理?”
龚非转过身,无奈地看了一眼印空,怒火中烧地道:“我就想不明白!难道你们这些和尚都这么烦恼人么?”
印空一头雾水,龚非随口丢了一句:“扔出去!”说完转身便走,吕筱提着印空来到惊恐万分的印虚面前,屈身和蔼地说道:“小师傅,我知道你是不会像他这样无理取闹的对?”
印虚哆哆嗦嗦地点点头。
“那好,咱们合作一下,我们一起把你位师兄扔出去,然后我不为难你!”
印虚又是一阵点头。
“嗖――”一阵悠长的弧线在夜晚的长安街闪过,一道黑影直奔北街的一堆杂物飞去,紧接着,另一个物件在地上很识趣地翻滚过去。
吕筱圆满完成了任务,来到龚非身边问道:“大人,看来那个冒充你的家伙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嗯,吕头领,回去准备一把鱼竿!”
“准备鱼竿做什么?”
龚非面沉似水,脚步不停地道:“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