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独孤公子一副塌肩水蛇腰,在下人的簇拥下握着一只啃咬的极其不规范的梨子来到了郑宣威身前,用那双细眼乜斜着郑宣威道:“就是我,怎么样,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对董家二小姐仰慕多时了,你是哪位,敢跟本少爷抢亲么?”
郑宣威被这个形容古怪的公子气的面色铁青,一时间竟然说不话来,这时,远处小跑着走过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正是郑宣威的亲信逄春,逄春狗仗人势地指着独孤公子喝道:“你一个螟蛉之子,居然敢与我堂堂鸿胪府二公子抢女人,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独孤公子”一听随手扔掉了梨胡,阴阳怪气地道:“霜儿姑娘又不是货物,你这奴才何谈一个‘抢’字?难道你们郑家人都把女子当成货物的么?呵呵,若是如此,本公子就得替他们鸣一声悲呼啦!”
逄春一见被独孤公子抓住了口误,不由得一阵面红耳赤,郑宣威没好气儿地将逄春叫回身后,转身不屑地白了独孤公子一眼,轻蔑地道:“你的口才还真不错,但别忘了,除了这一点你哪一点比得上本公子?”
独孤公子闻言拱手道:“愿闻其详!”
郑宣威白眼一翻道:“自古有云,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这才是最好的姻缘,我郑家虽谈不上是一品公卿,但也三代在朝为官,况且郑某自认为相貌还算清朗,这次是赢定你了!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呵呵,天壤之别啊!”
就在两人刚一开始舌战的当口,董府之内便涌出了一群人来,董叔夜听到郑家婚约还没推掉,这又出了一个什么独孤公子上门提亲,原本夸下海口办好此事的龚非又在此时不知去向,一时间真是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
董寂率着十几名家丁随着爹爹来到门口,后边董霜儿也带着丹阳、黄莲和姐姐董雩出来探听虚实,整个董府门口围满了人,与对面郑家提亲队相互对持,场面真称得上是空前热闹。
郑宣威话音刚落,独孤公子便佯作拜服,面无表情地道:“好!”郑宣威冷笑一声道:“怎样?不知独孤兄好在何处啊?”
“好不要你那张厚如铁板的二皮脸!”独孤公子猛然抬起头来,脸上泛起一丝邪笑道:“郎才女貌?呵呵,此言纵然有理,但身为世人若是有颜而无德,满腹歪心邪念的话,与禽兽何异?依我观之,郑二公子虽然生的一张军面,却只能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郎才女貌这几个虽然仍能保留,但也要换成是:狼―踩―女―帽了?”
“狼踩女帽?”郑宣威不明就里地问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是在骂本公子么?”独孤公子继续道:“非也,郑二公子,独某没有骂‘人’!”
郑宣威明知道这个人是在逞天之辩,但两家百十号人在场又不能大打出手,所以只能尽量用言语招架:“好,独孤公子,今日郑某没心情跟你扯这些,你,要怎样才能把霜儿姑娘让给郑某?”
独孤公子连连摇头道:“郑公子,我想你还没明白独孤的意思,我再重复一遍,霜儿小姐不是货物,容不得你我在这里争让,儿女姻缘这等大事,在下当然完全听从霜儿姑娘的意思啦!”假扮成独孤公子的龚非顿了一顿继续道:“哦,对了,郑二公子,某还有一言相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宣威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妙,但又有什么用,自古姻缘父做主,无父者长兄继之,这是孔圣古训,难不成今日你还要逆礼而行,别忘了,以董府的身份,只有我郑家才能与之门当户对,穷小子,你就别在那逞口舌之快了,识相的最好快些滚,我郑宣威想要的东西,还没有人敢抢!”
龚非也不动怒,和颜悦色地道:“郑公子,这下我可帮不了你了!”
郑宣威一惊:“什么?”恰在这时,一个火药味十足的甜美声音自董府门口传了过来:“郑二公子就这么认定奴家会选你么?今日小女子就告诉你,我董霜儿不是你郑宣威的口中的东西,你不配!”
龚非闻言一怔:“不是东西?”随即连忙收起那副讶然的表情,暗自揣测道:“还好古人没有那么多的口误常识,见怪不怪!”
董霜儿被郑宣威刚刚说的那番话气的怒不可谒,是以一俟郑宣威说完,这个娇蛮的董二小姐便不顾丹阳和黄莲的劝阻走下台阶,来到郑宣威面前嗔怒道:“郑宣威,你给我听好,就算你的家世再怎么煊赫,本姑娘也看不上眼,懂么!”
龚非不由得暗暗佩服,放眼整个长安,能说出这么前卫的话的恐怕也就只有霜儿这么一位,郑宣威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毫无地位的女子这么当众羞辱,登时气的七窍生烟,也不顾自己的少爷身份,扬起马鞭便要挥打霜儿,但他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霜儿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奈何的,甩鞭打人是她的强项,这样一来,郑宣威整个就是在班门弄斧。
马鞭眼见着就要落在霜儿身上,霜儿向后微微一退,一双玉足分作曲直两方,身向前倾转腕抓住鞭身,随即稍一旋转,天女散花般地在地上转了一周,玉指攥紧鞭绳,盈盈向后一衬,郑宣威只觉一股大力像是将自己吸住一般,急忙松开马鞭,但已然于事无补,霜儿躲过马鞭反转秀腕,又灵活地将鞭绳回敬给了郑宣威,郑宣威本来就穷于应付,措手不及之下头部又中了一记马鞭,整个人直挺挺地翻到了马下。
郑府家丁一见少主有失,连忙持着各类棍棒围了上去,霜儿正要大打出手,龚非看准时机迅速拦在了霜儿跟前,郑宣威一记鲤鱼打挺从地上站立起来,怒火满腔地来到了两活人之前,看着独孤公子龚非横手挡在霜儿跟前,冷笑道:“怎么,独孤公子,你还要英雄救美不成?”
“谁要他救,今日本姑娘便与你一决高下!”霜儿正要发作,却被龚非右臂死死阻住,龚非平静了霜儿,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宣威道:“郑二公子何必呢,难不成今日还要对霜儿姑娘一个女孩子家拳脚相加?所谓君子雅量,二公子这样做不合乎情理?”
郑宣威恼羞成怒,却对龚非无可奈何,只能暴跳如雷地在那逞匹夫之怒,台阶上董府家人见状各个为龚非喝着彩,董叔夜也在找着顺理成章和平解决的途径;人堆之中,丹阳看着这位独孤公子,不禁呢喃道:“他的举动,怎么那么熟悉,就好像……”
丹阳话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黄莲掩住了口,丹阳好奇地看向黄莲,黄莲只是嫣然一笑,丹阳立刻便如醍醐灌顶一般,猜透了其中典故。
正在郑宣威处境尴尬的当口,郑家车队一边传来了一声怒喝:“不谙世事的混账东西,侯府面前怎由得你来撒野!还不速速滚回来!”
众人一齐看去,大鸿胪郑汝霖在长子和管家的搀扶下正亦步亦趋地向这里走来,郑宣威愤愤地退到了爹爹身后,郑汝霖也是一样的面色铁青,看着霜儿身前这张陌生的面孔,郑汝霖尽力抑制着心中怒气,礼让地道:“不知这位公子是朝中哪位大员之子,若是令尊与郑某有交,那公子便应该叫郑某一声叔父了?”
龚非拱手应道:“独孤并非出自官宦之家,郑大鸿胪不必如此谦恭!”
郑汝霖被谦恭二字气的瑟瑟发抖,但还是佯作不怒地道:“这样无妨,但郑某想问一句,公子为何处处与小儿作对,耽误我董郑家姻缘大事,郑某想,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好?”
龚非躬身一拜,然后抬起身来,挺直了腰板道:“大鸿胪多虑了,独孤并非处处与二公子为敌,也并无搅和董郑两家和亲之事!”
董霜儿一听这话,还道是这个独孤公子也是个欺软怕硬之人,不禁深深地犯了个白眼,恨声道:“那个龚非本来答应好好的,谁知道竟然临阵脱逃,本以为你会比他好很多,谁知道原来竟是一丘之貉!”
龚非恍若未闻,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郑汝霖,拱手福礼道:“鸿胪大人不要错意,独孤此来,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因为,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迎娶董霜儿姑娘,仅此而已!”
郑汝霖闻言晒笑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龚非淡笑一声,神色忽然凝重下来,坚定地道:“对,我想董老爷一定不会拒绝在下,她,是我的!”
郑宣威盛怒不已地想要冲身而出,郑宣祖一把拉住自己的二弟,郑汝霖还是那副神情,冷冷地注视着龚非:“是老夫看走了眼,你这般模样还真是底蕴非凡,不过独孤公子也别得意,女儿嫁与何人,还得由董老爷来决定!”
经过这番对答,霜儿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生命完全得不到自己支配一般,董叔夜身旁的董寂一见霜儿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一惊,看那架势要不了多久,自己这个生性娇蛮的妹妹就会来个火山喷发,董寂思忖片刻,忽然挺步上前喝道:“董府门前针锋相对,难道就没把本侯放在眼里么?”
郑汝霖看到董寂举动浑然一惊,镇宁侯这一举动着实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董叔夜也不禁迟疑地看向自己的长子,董寂连理也不理自己老爹一眼,径直走下石阶,一把拉住霜儿的秀腕道:“我侯府之人不是货物,现在这个家中也不是尊父一人独大,本侯现在就表明态度,小妹婚配之事本侯还没有考虑,大鸿胪,独孤公子,今日就到这儿,若是二位再敢在本侯家门口造次,就别怪本侯不客气!”
董寂拉着霜儿回身便走,也不等郑汝霖开口解释,便信手一挥道:“吕筱,邓承麟,送客!”
吕筱和邓承麟应声带着手下家丁赶到了郑汝霖和独孤公子身前,吕筱沉声拱手道:“大鸿胪,独孤公子,请!”
郑汝霖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镇宁侯已经下了逐客令,自己再怎么说辞也无济于事,只得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刚一上轿,轿帘便被郑宣祖缓缓打开,郑汝霖平一边复着心境,一边问道:“宣祖,有什么事么?”
“爹,孩儿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郑汝霖闻言一怔,问道:“宣祖,说下去!”
郑宣祖若有所思地道:“父亲,你认为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么?我们昨日刚下了聘柬,今日便与其他提亲者撞了碰头,这种事百年不遇,为何偏偏发生在我郑家身上?”
郑宣祖继续说道:“还有,父亲你就没感觉那个其貌不扬的独孤公子身上疑点颇多么?”
郑汝霖恍然大悟,郑宣祖继续道:“据孩儿所知,自从独孤信死后,这长安城中只有丞相亲家一家独孤,难不成这人是未来皇后的亲戚?我看不然,若真是那样,就算那位独孤公子缺胳膊少腿,恐怕董叔夜都不会允许儿子对他大发虎威,再说,我看镇宁侯也未必有那个胆量!”
郑汝霖恨得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身旁的床沿上,心虚难平地问道:“刚刚你怎么不说?”
“父亲,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董寂根本就不愿意跟我郑家有来往!”
郑汝霖恨声道:“若是他直接挑明我也罢了,既然他董寂不拿本官当回事,那本官就陪他到底!”
郑宣祖连忙劝阻道:“父亲,我看这件事还是......”
“为父主意已定,不必再劝了,回府!”
……
眼见着郑家提亲队远去了,邓承麟看着独孤公子单手一指道:“独孤公子,你怎么还不离开?”
吕筱向远处张望了一阵,连忙冲上前去,一把扯住邓承麟道:“走什么走,你也不看看这人是谁!”
邓承麟与董寂等人闻言具是一怔,数十双眼睛一齐看向那位其貌不扬,眼泛桃花的独孤公子;不多时,就见那一身水蛇腰缓缓直了起来,独孤公子精心地解下发髻上那条绿巾,将那一张面皮扯下,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侯府主簿龚非的那一张俊面。
霜儿一见到龚非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龚非缓步走到霜儿面前,面颊泛着笑意道:“我说过,我一定会帮你,这下不再认为我临阵脱逃了!”
董寂讶然地盯着龚非看了半晌,也是忍俊不禁地放声大笑起来,“真是岂有此理!”就在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龚非时,董叔夜却大袖一拂,怒气冲冲地进府去了。
龚非与董寂相互对视一番,似乎明白了什么,两人若有所悟地一起进了府门,两个家丁刚刚将朱漆大门合并,便听到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上之人急促地喝令道:“圣上有旨,镇宁侯董寂并主簿龚非速速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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