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下午,几架苏军TB2重型轰炸机光临林口上空,扔下的却不是炸弹,而是几千张印刷精美的传单。这些传单上用标准的中文写着种种劝降之辞,诸如“苏联人民是来帮助中国人民建设家园的”,“勇敢的中国士兵,只要放下武器,你们就可以安全回家”,以及“牡丹江已经被攻克,哈尔滨也已旦夕可下,请不要再抱顽抗的幻想了”等等。其中一张传单印着夸张的政治漫画,竭力丑化共和国总统陈卓群、国防部长蔡景丰和国家安全顾问卢浩轩等大人物,把他们描述成骑在人民头上的吸血鬼、中苏战争的真正肇事人。许多参谋都捡到了这种传单,他们惊恐地向我报告,要求我立即下令禁止士兵收集、阅读这种传单。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富有幽默感的劝降传单,它们让我开怀大笑了一刻钟,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接着,我把一页传单撕成两半扔进垃圾筒,轻描淡写地说:“这么好的纸张,可以用来生火,还可以用来擦拭坦克上的润滑油,应该多多鼓励士兵收集。当然,如果有人愿意在传单背面写点诗歌什么的,我也不反对,优秀的作品别忘了拿来让我鉴赏鉴赏。”
当天下午,与牡丹江的无线电联系一直无法恢复,我们估计牡丹江一定已经危在旦夕。崔可夫的第19机械化军已经越过了林口西北三十五公里的第一道反坦克地雷线,那些地雷基本没有损害他的装甲运兵车,现在他的前锋离我们的反坦克阵地只有十五公里。东北和正北方向的两个坦克师也在稳步前进,最迟明天就可以到达林口以北二十二公里的铁路、公路交汇点,那里有我们的另一个反坦克阵地。现在我最害怕崔可夫派一个装甲小分队绕道林口以西,截断我们向牡丹江河谷撤退的道路,那样我们就真的插翅难飞了。我像神经质一样要求林口西北方向的侦察兵小组“每半个小时汇报一次情况”,不要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即使苏军有一辆装甲车向林口以西运动,都要立即通知我。幸运的是,苏联人似乎还没发现我们打算从牡丹江河谷撤退,他们肯定以为我们要坚守到最后一人。到目前为止,陷入包围的中国守军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像密山、海拉尔的守军一样战斗到底,终于全军覆灭,要么像伊春、大庆的守军一样丧失战斗意志,四散崩溃。没有一支被合围的军队能够顺利突围,我们能成为第一个吗?
参谋长田昊拟订的突围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林口西北、正北和东北三个方向的反坦克炮、榴弹炮和迫击炮阵地必须坚守到底,为主力部队撤退争取时间;其次,北方突击集团剩余的装甲部队应该分成三路向牡丹江河谷运动,竭力避免被苏军侦察机发现,否则一定会引来大批“施图卡”和伊尔2的狂轰滥炸;第80师和第2摩托化步兵师剩余的徒步步兵负责殿后,其中一个团扼守林口城区,一个团扼守林口以西的交通要道,必须在48小时内把一切苏军挡在牡丹江河谷之外。这两个步兵团实际兵力只剩下2000多人,而且丧失了绝大部分火炮和重机枪,作战能力还赶不上苏联的一个步兵团,但现在我们只能依靠这群疲惫之师维持战线,确保装甲主力撤退了。当反坦克炮兵、榴弹炮兵、迫击炮兵和徒步步兵与苏联的机械化兵团浴血奋战时,第3装甲师和第2摩托化步兵师的坦克、自行火炮和装甲运兵车必须冒险渡过涨水期的牡丹江下游谷地,那里的江水比上游缓慢,但河道也更宽阔,我们手头的渡河器材还不知能不能完成渡江任务。如果48小时之后我们还不能完全渡到牡丹江西岸,这次突围必将以完全失败告终,我们都逃脱不了血染黑土地的命运(或者在苏联战俘营里度过后半生,那比战死还可怕)。可以想象,当我们的30辆坦克、30多门自行火炮或突击炮、20多辆装甲运兵车摇摇晃晃地渡到牡丹江西岸,逃脱苏军的天罗地网时,留在牡丹江东岸的步兵和炮兵已经付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即使还有人幸存,也不可能有突围的机会了。我对奉命留守的反坦克炮兵指挥官说:“你们只需要坚守一到两天,等我通知你们撤退时,你们就可以平安地与我们一起踏上归途了。”我知道这是一个谎言,对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惨然一笑,回答道:“我没打算活着回去。放心吧,卫上校,我不会让苏联人的战俘营玷污这身军装的。”
6月18日下午5点,突围计划所有的细节都拟订好了,突围行动将于10个小时之后,也就是6月19日凌晨3点开始,因为苏军很可能在同一时间发动对林口的总攻。一直作为北方突击集团主力参战的第2摩托化步兵师师长突然提出了一个大无畏的建议:“大本营代表,请让我留在林口指挥抗击苏军。如果我有机会撤退的话,我希望最后一个撤退。如果我的尸体能够为主力装甲部队铺设一条撤退的桥梁,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你不能留下,师长。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位高级军官了,北方突击集团已经阵亡了两位师长,这个损失太大。我们之所以要让装甲部队突围出去,不仅是为了保全那几十辆坦克,更是为了保存一批经验丰富、经过战火锻炼的装甲指挥官。你是我军目前作战经验最丰富的摩托化步兵指挥官之一,可以在以后的战争中发挥更大作用,何必留在林口呢?”
第2摩托化步兵师师长摇了摇头,缓慢而坚定地重复了他的要求:“留守林口的炮兵和步兵大部分都是从第2摩托化步兵师抽调出来的,让他们浴血奋战,我却独自突围,他们会怎么想?我不想被自己的士兵看作贪生怕死之徒。有的人应该突围出去,为未来的反攻做准备,但有的人就应该留下来,用自己的胸膛阻挡苏联匪徒的刺刀。卫上校,你还年轻,田昊参谋长也还年轻,你们是中国国防军的希望,应该突围出去。而我,已经在这次战役中丧失了两个同事和无数部下,如果我把突围的希望留给自己,就太不道德了。愿上天保佑你们平安回到哈尔滨,我只愿站在林口城中心的广场上,让法西斯的暴风雨袭击在我一个人身上。永别了,大本营代表。”说出这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眼眶已经被热泪充满,我也感觉到眼角一丝湿润。
这是生命与死亡的选择,也是希望与荣誉的选择。第2摩托化步兵师师长选择了战斗到底的荣誉,也就是选择了死亡。他拿着一支突击步枪,坐上一辆吉普车赶往林口以北的最后一道反坦克阵地,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奉命留守林口的全体士兵听说师长要留下来与他们并肩作战,士气立即高涨到极点,甚至有许多自行火炮驾驶员主动提出放弃突围,留下来殿后。我也不禁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取消整个突围计划,用所有装甲力量向苏联人发动一次反突击,在烈火与鲜血之中找到军人生命真正的价值;然而理智又要求我保存实力,把这些饱经战火的军官和士兵们平安地带回哈尔滨,在那里他们可以作为一支新的装甲师的骨干力量,在未来保卫哈尔滨、保卫长春乃至保卫华北的战斗中发挥更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