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以后,我已经坐在战术室的大地图前,讨论第17装甲师的部署了。作为还在后方整编的军,第10装甲军的地图上没有战线、没有敌人动态或我军补给线情况,只有各个师部、团部、营部乃至连指挥所的分布情况,以及离我军最近的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第17装甲师目前装备20式坦克35辆,27式15辆,光永式10辆。只有定额的60%,其中光永式大多是刚刚运到的,还没有完成调试。至于自行火炮,只装备了不到一半,而且大部分都是57毫米以下口径的。”我拿着厚厚的一摞后勤补给资料,一份一份地展示给陈新计,“士兵的战斗素养,不用说,是非常低。明天集团军司令方昊中将要来视察,我们将举行一场实战演习,但这场演习只能在最低水平上进行。这是我的训练计划,由于前段时间严重缺乏装甲车辆,这个计划主要是以步兵训练为主的。至于装甲兵的操练,坦率的说,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除了担任第17装甲师代师长之外,如果你有时间来往于师部和军部之间,可以同时主管全军训练事务。”
陈新计一边翻着本师的兵力配置和装备情况表,一边皱着眉头埋怨:“太糟了。”“真是糟糕。”或者干脆就是:“垃圾!”但是,当他看完另一个装甲师——第18装甲师的情况之后,脸色好看了一点:“毕竟我们比他们强一点。”然而,在看完所有装备情况之后,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光永式坦克是怎么操作的?我只见过两次而已。如果真像人们所说,它将成为我军未来的主力,那么至少得花一个月时间好好熟悉它。”
“光永式坦克的操作和27式坦克没有重大差别,都是沈阳兵工厂研制的。”我有些失望的回答道——在此之前,我还以为陈新计一定熟悉我军装备的所有坦克呢,“两种坦克都采用五名乘员,虽然光永式装甲更厚、火炮口径更大、引擎动力更强,但它们的设计思路是一致的,都是作为进攻或防御拳头的中型坦克。总有一天,20式坦克会被全部淘汰,27式可能会起到短暂的替代作用,但我和大部分人坚持认为,光永式才是真正的主人公。你不可能不连27式都不熟悉吧?”
我第一次看到陈新计脸上呈现了悲观的神色,他用力摇了摇头,轻轻叹息着:“我当然熟悉27式,装甲部队和摩托化部队的团级以上军官都熟悉27式。但是现在的团级军官是从哪里提拔上来的?从营级,甚至是连级!直到两年前,我们的装甲连都是不装备27式的,27式是团级战斗预备队,那些连级、营级军官除了20式之外还懂什么?卫上校,我倒宁可我的部队里堆积着许多20式坦克,至少我知道下属能够熟练操纵他们;可是如果主力是27式和光永式,我怎么敢使用?最高统帅部是正确的,现在这个阶段只能用20式坦克对付敌人,光永式的强大战斗力是建立在优秀军官和乘员的基础上的,如果由乌合之众来操纵,那就不如武装拖拉机有效。我的意见就是,一切训练要围绕20式为中心,首先要形成起码的战斗力,然后才谈的上强大的战斗力。您的意思呢?”
“你说的有道理。”我感到心力交瘁,躺在椅子上不想动弹,“我叫两个参谋陪你去第17装甲师师部,或许到了那里,你又会有新的想法了。随时保持联系——对了,我还没弄清楚,为什么你的调动那样突然?我事先根本不知道。”
“调动命令两天前就发布了,我应该在一星期之内赶到,不过我的作风是尽可能早到。好吧,不打扰您休息了。有新的想法我会立即告诉你。”陈新计恢复了往日的表情,礼貌地与我握了手,消失在军部办公室的门外。在朦胧之中,我听到窗外传来吉普车发动的声音,此后的事情就一概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清冷的月光洒在窗柃上,使人产生了凉爽的错觉。但汗水还是浸透了我的衣背,即使在睡觉的时候,我的心情仍然是非常紧张的。
隔壁的参谋办公室里仍然亮着灯,来自各个师、各个团的信使不停的进进出出,看样子即使我不在,这个师也能保持良好的运转。我点亮桌上的小灯,仔细检查着最近三天寄给军部的信函,果然在8月27日的信函中找到了“关于任命陆军中校陈新计为第17装甲师师长的通知”,信封上有陆军总参谋部和第5装甲集团军军部的印章。我仔细读完那封冗长的信,才知道陈新计在过去两个月里经历了多么丰富的事情:回到哈尔滨之后,他被任命为另一个摩托化步兵团团长,在松花江以北的重镇绥化进行防御作战,库利克元帅的远东第2方面军正是在绥化城下打的灰头土脸,损失惨重;在陷入包围之后,幸亏最高统帅部允许展开了一次空中打击,撕开了远东第2方面军的包围圈,陈新计所在的摩托化步兵团几乎损失了所有重武器,人员伤亡超过,但总算避免了全歼的命运。从绥化包围圈撤出的部队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必须撤到松花江南岸整编,陈新计也幸运的回到了哈尔滨市区,在那里因为“奋不顾身的坚决防御”而获得二级果敢勋章一枚,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枚勋章。
陈新计的假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7月5日罗科索夫斯基就完成了著名的“荒原迂回”,击溃了长春的侧翼,所有能够调动的部队必须全部投入战斗,结果陈新计的摩托化步兵团只补充了不到一半人员,就再次开赴松花江北岸,这是战争初期最惨烈的一个战场。陈新计本人在7月9日在前敌指挥所遭到苏军炮弹的袭击,造成严重脑震荡,不得不再次从前线撤下来,为此他又获得“英勇负伤”纪念章一枚。严重脑震荡的休养期至少要半个月,可是陈新计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居然在四天之后就提出重返前线,并于7月15日获得批准,因此他又获得“重返前线”纪念章一枚——不过,考虑到最近几个月获得这两种纪念章的人至少有10万,这根本不足以表彰他的战绩。从7月16日到23日,陈新计接管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民兵师,负责守备哈尔滨东北郊区,然而哈尔滨沦陷在即,一切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7月22日,最高统帅部要求包围圈内的营级以上军官乘飞机撤离,陈新计也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但他想办法拖了24小时,直到自己率领的民兵师几乎全部陷入包围为止。在那一班离开哈尔滨的飞机上,一共有32人被授予勋章,连一个营长都被授予了二级共和勋章,奇怪的是陈新计居然只得到三级共和勋章,授勋名次也排在最后,这似乎可以证明上级不太喜欢他。这架飞机把他们送到了北京,此后他们就进入了“防腐状态”,直到被派到各种各样新组建的部队。像陈新计这样经验丰富、具备战略头脑的军官,被提升为师长是肯定的,但令我疑惑的是,为什么他居然被闲置了一个多月才得到任命,而且职务只是“代”师长而不是正式师长?因为他的军衔不够高吗?但现在中校军衔的师长已经到处都是了。是因为他的战绩不够吗?简直是开玩笑,有几个师长经历过比他更惨烈的战斗?至于军龄就更不是原因,我这个军参谋长比他还小十多岁,军龄少近二十年。
如此说来,陈新计受到不太公正的待遇,只有一个原因——他的性格,那种性格足以让一切上级对他恨之入骨,甚至也包括我。这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吗?我凝视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在那雪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少不能见人的黑斑!国防军不也是这样吗,即使在大敌当前、民族危亡的关头,仍然要使用这样的官僚手段抑制人才,如果你不能融入他们这套官僚体制,就什么事也做不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再次对军旅生涯产生了由衷的厌倦,外交官的梦想又在心中点燃了。如果战争结束,我一定不会留在军队,无论留下的利益有多大。如果中国那时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就让我为它的外交工作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吧。
第二天下午,陈新计就从自己的师部给我发了一份长长的电报,内容之详细让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天之内写好的。他详细列出了本装甲师面临的问题和寥寥无几的优点(无非是“士气特别高涨”等等),并拟订了每周的详细训练计划。每天的装甲训练时间从早上6点30分开始,持续到晚上19点45分,只在午饭和晚饭时间断两次,基本的操作训练和较高级的战术训练同时进行,周末还要进行高强度的装甲对抗训练,真令人产生“疯狂”之感。这个计划就像炼狱一样,但它是可以执行的,所以我面无表情地写下了“按你说的做”,并将这个计划作为全军装甲训练的蓝本。同时,我还冒着惹怒上级的危险,给集团军司令部发了一份电报:
“陈新计中校是一位非常忠于职守的、富有战术思想的军官,我认为仅仅任命他为代师长是不适合也不公正的。我非常赞成正式任命他为第17装甲师师长,兼任第10装甲军军训处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