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我在山庄内游荡,山庄内的人似乎都认识我,对我很客气。他们一边砍柴或是洗涤衣物,一边回答我的提问;如果有些空闲,则乐意坐在花园的亭子内或屋檐下的栏杆上跟我谈话。
在一座低矮的山丘下,我遇见一位须眉皆白的长者,他告诉我,他在卧云山庄度过了八十个年头。他说,在山庄内像他这样长寿的人有很多,有不少人的岁数是他的两倍甚至数倍!他们往往都待在一个地方,轻易不走动。但是他们的思维却很活跃,(思维这个词并不确切,老人的本意可能是作为实体存在的意识之类有着抽象意味的东西)他们甚至忘却了肉身的存在,仅仅作为意识而存在(姑且这么说吧),自由地穿行于山庄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类似于灵魂一类的东西却又不是这类东西。
“那么,山庄内的一切,他们岂不是都能见到?我的意思是说,山庄的一切对于他们都是透明的?”
“可以这么说,但是他们从不干涉,也不传播。他们遵循天道,由此能预知未来。”
“他们精通术数?”
“何止是精通,他们简直就是术数本身!”
“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了?”
“我想,也不尽然。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他们每个人之间也是有差异的。”
长者的话我没有全听明白,我想问,他却岔开了话头:“作为一个外来者,你是很幸运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人!”
这句话让我感到惊异,难道山庄内都不是人吗?我想问,但这样的话难以说出口。
“从本质上来讲,我们都是一样的。但是,我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有什么区别,他没有进一步解释。“如果没有山庄内的人来指引,你是无法进入山庄的。即使站在山庄的门前,你也不会发现山庄的存在!”
他的话我越听越不明白,我使劲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黑色的瞳仁内隐隐发出红光。他并不回避我的目光,同时也看着我的眼睛。他说的每一个字,仿佛一根根钉子,牢牢地敲进我的内心,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有些话,我后来明白了,有些话,也许我永远也不明白,尽管我以为听懂了。
这时候,从头顶的树上落下一朵黄色的花来。他捡起残败的花朵,走到石桥上,用手捻了捻,花瓣一片片落在了水面上。
“当我们看到树上的花骨朵时,就会知道泥土是它的结局,你说对不对?”他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上。
我点点头。
“但是现在由于我,水便成了它的结局。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这样的话,岂不是造成预测上的错误?”
“天道并非固定不变,天道就是顺变。”
“那还有什么呢?”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知道这山庄究竟有多大?”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初来乍到,实在不知。尽管这几日在山庄内转了不少地方,但并不知山庄大小。”
“你看它大,它就是没有边际的;你看它小,它就在你的掌握之中。”
听了这句话,我似乎有点懂了。我明白,这是他在提示着我。
老人站起身来,我知道该跟他说再见了。“您老怎么称呼?”
他的眼睛看着水面上的花瓣,半天才缓缓地对我说:“我已经差不多要忘记了我的名字,你一问,我却记起其中的一个字来,这样,我又得花很多时间去遗忘。名字,对我来说是个累赘,你想怎么称呼我就怎么称呼。”
“那是个什么字?”我追问了一句,也许我不该去问。
“王!”他说道。
自称为“王”的老人,我在山庄内再也没有见过,也许他跟那些长寿者一样,在某间屋子内不愿在别人面前出现。他的话我会时时想起,有时候一个人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或是长廊边,桥栏上,想上半天。胡芸看到了,问我想什么。我没有跟她说起这位老人,我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用自己的眼睛、耳朵与头脑来理解这个奇异的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