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惊惧之中，我竟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不会了！发肤受之父母，性命岂可自弃？”

“那我就不明白你前面的话了！”

“是她告诉我的！”傅少岩指着莫雅说。

“她说什么了？”我寻思。

“她说了，我们当中会有人死掉的！她会让你免除死亡，那么死去的唯有我了！”

“你怎么会相信她的话？有那么灵验吗？再说，我们有这么些人呢！我并无他意，我期待着每个人都完好无损！”

“她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停了半晌，傅少岩又说道，“在这个山洞内，只有我们两个是人！你安然无恙，死去的，只有我了！”

我惊诧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过于激动了，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子吧！”

“我没什么，我说的都是我心里想说的话，你不要担心我！好的，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我转头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莫雅，她盘腿坐在那里，看起来很不显眼，一动不动，就像老僧入定似的，我们的交谈对她没有一点影响。

于是，我将一切都告诉了傅少岩，没有一点保留，即便是挖墓的事情，也一并告之。在这不算短暂的时光当中，傅少岩始终保持着平静，直到他听说有一个儿子的时候，他的眼睛才闪现出一点泪光来。

“我太轻率了，我怎么能离开曼倩呢？我太自私了，只为了我自己，一怒之下跑入深山之中，我应该带着她一起走啊！”

“现在的世界已经跟十多年前不一样了！”我说，“皇帝已不复存在，虽不说所有人，但是已有很多人接受恋爱与婚姻自由的观念，若是你当时坚持一下，也不会也如此的悲剧结果了！”

“不成！这事情其实是不成的！这是报应！是先祖的罪孽在我们身上得到了回应！”傅少岩狂怒地叫喊起来，声音在大厅内嗡嗡地回荡了很久才消失掉。真令人吃惊，这不该是他的表现出来的形象，若不是他悲愤至极，何以如此呢？

“傅先生何必如此？”莫雅在那边说道，“离散与失意本就是人世间的常态，一个人事事顺遂地度过一生，那倒是极为罕见的事情！每个人都会经历痛苦和不安，人人都是欲壑难填，事事满足便是罪孽！”

“如果出了人世，又如何呢？是不是可以得到我所期望的？”

“那个世界的事情，我无法感知！”莫雅说。

“我是不是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你刚刚是不是这么说的？”

莫雅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不要做神仙！做神仙有什么好？我在这里看守着无数的财富，我也能够飞来飞去，跟神仙也差不多了，这对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当离去，我当早早离去，或许能够再遇见她！”

“即便如此，你也会忘记这个世界里的一切的！”话说出了口，我便感到了后悔。

“遗忘是一剂最好的药！”莫雅说。

接下来，谁也不说一句话。大厅内静悄悄的，让人觉得不安。

过了会儿，我打破了沉默。“但是，你的父亲怎么又会去教曼倩读书呢？”

“那是对我们家族的羞辱，早先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先辈们的事情我一无所知，父亲希望我们这辈子能忘却这场恩怨。但是，后来父亲不得不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这么说，并不是你父亲的过错了！我误解了他老人家了！”其实，在这事件当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双方的父母。

“曼倩的父亲既没有托人带信来，我们家也未请人去说过此事，他们家很快就答应了胡知县的提亲，我父亲告诉了我，让我断绝了这个念头。我们两个家族势如水火，即便是双方的父母愿意，家族里的其他人也是不允许的！否则便是背叛！你能理解吧？”

“那究竟是一场怎样的恩怨？”

“那是用血与火铸成的恩怨！几百年来，时间的流逝并未将其冲淡，反而更加激烈，从未消停过！”

“没有可能化解吗？”

“没有！我们的家族和她的家族都很庞大，每隔一两代人，都会有人当官，受到皇上的恩宠，形成庞大的势力。幸运之神似乎在轮流眷顾着两个家族，其实这并不是幸运，而是极大的不幸！若是有一家早一点衰落下去，这恩怨也许会消弥！正因为如此，得势的一族总是想方设法地压迫另一个家族，新仇旧恨就像雪球一下越滚越大！两个家族的人甚至连奴仆见了面，也跟仇敌似的，拼着性命撕打！一次次流血，甚至连皇上都被惊动！他下令两家人都不得动刀动剑，于是明争变成了暗斗。年青子弟发愤读书考试，期待着做更大的官，将对方压制下去。近二三十年来，曼倩的家族有好多人都在朝做了大官，拼了命寻我们的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韬光养晦。他们拿出许多钱来，非要聘我们家族的人做他们子弟的教书先生，这让我们的家族不仅为难，也倍感羞耻！教好了，是他们受益，教不好，便爱羞辱！”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罚罚方式！”

“前辈留下的恩怨，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傅少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不跑进深山之中，又能怎么办？我倒是希望被老虎吃掉才好！”

我不知怎么安慰他，从胸前取出了铜镜。“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他接过去，抹了抹镜面，“曼倩在里面存在过，”他又翻转过去，摸了摸上面的一龙一凤，然后又转回。“我们曾经同时在里面存在过。”

他把镜子还给我：“我现在要它有什么用呢？放在身边，只能加深我的痛苦！”

“你也不必太忧伤了，你们还有一个孩子！你该去看看他。也许，你们两个家族之间，会因为这孩子而和解的。”

“不会的，仇恨的力量远远超过爱的力量！一个小孩算得了什么？他们宁愿再断送十条性命，也不会放下干戈!我不能去看他，我去了，只能毁掉他！”

“不会的！”我说，“孩子是无辜的！”

“他背负着罪孽！”莫雅突然插嘴道。

“算了，什么也不用说了！不要劝我，不要安慰我！我什么也不要听了！”傅少岩匆匆跑出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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