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赵逸被扑倒在地,心里惶恐未定,耳边已经听到赵丰的声音:“给我摁住他的手脚!”
“赵丰,你这要做什么?残害同宗,在宗祠里可是大罪!”听到赵丰的声音,赵逸心中略定,抬起头冲赵丰怒吼道。
“我怎会残害你,嘿,你这下贱的霉星今日故意作弄我,若不讨回来,人还道我赵大少真真怕了你!”赵丰抬脚踢在赵逸腰间,看见他疼的抽搐起来,笑得欢畅无比。
那两个小厮也晓得凑趣,强将赵逸的手脚按住,却腾出手来将他的脑袋按进泥土里。
赵逸奋力挣扎着,无奈年幼体弱,哪里挣得脱那两个小厮的摆弄,只是紧闭着嘴巴,免得吃进了泥沙。他知道今天的过节无法善了,但要像旁人那样趋炎附势,心里却是不愿。
打骂一阵,赵丰站起身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这次权且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知道我赵大少的手段,莫要仗着先生看中你就目中无人!你听好了,回去后把今天的题目给我誊抄三遍,明日带到学里来。”
说罢,他拍打着两手上的泥沙,又说:“两手沾上你这个克死爹娘的霉星身上的晦气,真是倒霉!回家还要拿艾叶好好擦擦,免得三年不起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是赵逸挣开了两个小厮的束缚,胳膊死死勒在他的脖子上。
赵逸此时双目赤红,状若疯狂,拳头雨点般捣向赵丰肋间。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赵逸便不许旁人在他面前提及爹娘。辱不及双亲,祸不加妻儿,这赵丰触动了他心里的底线,胸膛里一股意气翻腾,也不知哪里生出一番力气,让他甩开那两名小厮,猛虎扑食一般冲向赵丰,只想给他一个教训。
“好贱种!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赵丰怒吼两声之后,耐不住一边挣扎一边叫痛起来:“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来帮我!”
“果然是傻儿!打都打了,你居然还说什么敢不敢!”赵逸厉目一瞪,那两个小厮居然骇得不敢上前,远远站在那里叫嚷。
赵丰先是叫痛,末了却哭泣讨饶起来:“赵逸,是我错了……你原谅我这次,以后再不敢招惹你!”
赵逸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却也怕将人打出个好歹,正好胳膊也酸痛无比,便将人朝前一推,说道:“你记着今天的教训!匹夫一怒尚且伏尸二人,以后莫要欺人太甚!”
赵丰踉跄着冲向前,防不住脚下一颤,葫芦一般滚出去,却突然一声闷响,便听见他杀猪般一声惨叫。那两个小厮慌忙冲上去,低头一看,便带着哭腔吼道:“血啊,见血啦……”
听见这吼叫,赵逸心里一颤,随即强作镇定,怒喝道:“你们主仆自取其辱,这笔账今日就了结了。还不快带着人,给我滚!”
小厮们这时候惶恐没了主见,连忙扶起叫痛不已的赵丰,逃也似离开了。
将人吓退了,赵逸浑身一阵虚脱般无力,强打着精神走上前借着月光一望,只见石头旁一滩好大血渍,看来赵丰受伤不轻。这时候,他哪里不知事情坏了,那两个小厮没有主见,赵丰家里却总有精明人,不须思忖便会给自己扣上一个残害同宗的罪名,到时候告到宗祠里,又无人替自己打点,往轻里都是杖刑后逐出宗族的罪名!
越想越是心惊,赵逸情知此时不能回家,只是天下之大,自己又有哪一处可以投奔?
惶恐间他发足狂奔,不多时就出了庄子。在野地里徘徊着,往回一看,只见庄上灯火通明,一串的火把往自家冲去。
赵逸此刻又惊又怕,便往山里跑去,直到浑身再没了力气,才停在路边,靠向了岩石喘息起来。
“前一刻还算计着去考取功名,这时节就流落荒野,正应了那天有不测风云的古话。”赵逸干笑着自嘲起来,前路何往,他尽是迷茫:“只是辜负了先生一番提携的美意。”
苦苦思忖了好半晌,他突然惊喜道:“早听说半年前山中道观里来了一个落脚道人,我不如投奔过去,一来避开灾祸,二来若能得天垂怜学到一些本领,也算没有荒废父母生养的这一条生命!”
心中有了决断,赵逸身上又生出力气,辨明了路径往山里走去。
其实早半年前他第一次听到这事,心里就萌生了访道求仙的念头,只是生活虽然清苦,也能勉强维持,所以才一直在心里踟蹰。这时节无路可走,他总算下定决心,一路行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赵逸总算攀上了山头,行到那荒凉的道观门前。这道观许多年前就存在着,据说也有香火鼎盛的时节,只是某年不知为何遭了雷劈,乡野里传闻那是道士们触怒上天,遭了天罚。这事情越传越是玄乎,到最后居然说这道观成了妖狐窝,常人靠近都要被吸了精血。于是这一处便人迹罕至,荒凉下来。
赵逸走上前,拿起生了锈的铜环砸在狼藉不堪的门板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敲了好一会儿,也不听见门内有什么动静。赵逸心里一紧,莫不是那道士已经离开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赵逸也顾不上是否失礼,大力推开门板就往院里跑去。这道观极小,穿过山门正对就是主殿。赵逸走的惶急,看不到脚下绊了一根朽木,登时滚落出去。
揉着疼痛的肩膀,赵逸爬起身,四周一打量,却发现满院的落叶朽木,一片狼藉,哪里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这一看,赵逸心凉了半截,只感到满心的希望化作乌有,沉甸甸的心情透不过气。他忍着失落走入大殿,却被一屋的灰尘蛛网逼退出来。若是寻常少年,此刻早就抱着失落下山了,可是赵逸打定了主意,便有一份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绝。出门后绕过大殿,他又往后院走去。
穿过围墙拱门,赵逸便感到清风拂面,赶了一夜路浑身汗津津,受了这凉风吹拂,顿感浑身舒泰。他抬头望去,只见青石铺就的地面点尘不染,草叶皆无,房舍的门窗也是一派整洁焕然一新。他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迈着颤抖的步伐又往内里走去,只见枝叶稀疏根节遒劲的大树下,一名青袍道人正虚空里盘坐,树叶打着旋儿落下,却偏生避开了他盘坐的那一处。
赵逸目光的投注似乎惊扰到了那道人,他双目微启,通透无比的眼神望过来。赵逸直感到里外都被那道人锐利的眼神看得透彻,不由得悚然一惊,连忙恭敬无比的呼道:“小子不是有意冒犯仙长清修,只是自幼喜慕仙道,求仙长成全,传授长生大道!”
“传授长寿大道?我自己的长生还未可期,如何能传授给你?”那道士轻飘飘落地后,粲然一笑,犹如春暖花开,和煦无比。他又问道:“小施主从何处来?”
赵逸不敢隐瞒,低头将自己的身世详细道来。他的身世本就凄楚,讲过之后,已是泪水涟涟,又说:“小子只想求长生大道,再不收人间种种业障束缚,求师傅成全。”
道士听过赵逸的身世,思忖了片刻才说道:“既然已是走投无路,你便在这观里住下吧。只是入我门墙这件事情,我却不能应承你。不过也留你一个商榷余地,若你能完成我交待你的考验,我便传你一些修行的法门。”
赵逸闻听道士的话,心里虽有些失落,但随即便被按捺下去,心道真正的高人自要有一番做派,若不由分说便收下了自己,反倒要怀疑他是不是徒有其表。念及此,他便纳头拜去,口称师傅。
道士随手指点了赵逸一间房子,许他去歇息,自己则在大树下静坐下来。
修道人的心思,虽不是无情,也算得上坚韧。赵逸身世可悯,却不是道士留下他的原因。道士回想自己山中苦修经年,修行无有寸进,便萌生了游历天下体悟世情的念头。只是到了这一处,却被个物什吸引,一呆就是半年。此番收留赵逸,也是因为身边一个听用的道童也无,加之他也想见见,历经世情磨练的少年,究竟会有怎样的性情。
一夜疲累,赵逸在房中直睡到午后。醒来之后,他坐在床板上痴痴发呆,只觉得仍在梦境当中。昨日还梦想入县学考取功名,现在已经身处山中。好一会儿之后,少年突然引颈长啸一声,胸腔里臆气吐尽之后,浑身舒泰。前尘十载笑骂由人,从此后便立志图高,无须怨也不许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