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赵逸不须回头已经清楚,自己是遇见熟人了。
大街上突然出现的纠纷让行人错愕,许多良善持身的纷纷躲避开,唯恐殃及池鱼。更多的则是兴致勃勃站在路边观望,樊城太小了,小的一阵微风就能掀起大片波澜。有性喜热闹的还在思量,上一次见到的热闹胜景,还是半年前新任的太守入城,那仪仗,那车架,至今仍有人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在几个帮闲小厮的簇拥下,赵丰狞笑着走上前,一把捞起赵逸的衣襟,说道:“老天开眼,总算让我见着你这个丧天良的贼子!躲得过初一,你躲不过十五,今日我就要你吹灯拔蜡!”
赵逸抬头望去,只见那面容与一年前并无多少变化,只是额角添了一道伤痕,原本平淡无奇的面庞多了几分狰狞意味。双手被那锁链牢牢地捆起,赵逸脸色浑然不变,笑道:“许久不见,族兄你更加倜傥了。”
提及容貌,却是深深的戳到赵丰的痛处。他原本虽然算不得一个俊俏郎君,总还五官端正,可是那夜后脸上添了伤口,眉眼都耷拉下来,一副怪丑模样,每每揽镜自怜,心里就对赵逸有着无穷恨意。
当日那两个小厮将赵丰搀回家后,便因这过失被开革了。再点起了奴仆去搜索,却没了赵逸踪迹,赵丰一直引为憾事。半年前他父亲官运亨通,升为这一地的太守,更是动用官府力量,然而赵逸这人就好像无端端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直到今日听闻城隍庙里显了神迹,赵丰急冲冲来祭拜祈福,无意间看见这似曾相识的身影。虽然一年来赵逸变化极大,更因为神魂沾染香火添了几分高贵气质,全然没了赵家庄上孤苦孩儿的模样。可赵丰还是认出了这面容,哪里容得他再逃脱,当下神明也不及去祭拜,点齐了帮手就追上来。
这时候,他唯恐那束缚不牢靠,从衙役手里抢过锁链紧紧攥住,恶狠狠吼道:“奴仆夹带私逃,是个什么罪名?”
那几名衙役虽不晓得自家衙内和这少年有什么纠纷,但冤仇难解的模样是一目了然,便将那罪名加深了一层,回应道:“这罪过太大,是要当场杖毙的。”
那围观的人群听见,纷纷议论起来,大都说这惩罚太严苛,只是没有站出来抱不平的,情绪反倒更加高涨起来。生活枯燥无趣,总需要些刺激调剂,平日邻里间杀只鸡都有许多人观望,更何况现在是准备杀人。世道就是这样,与你来讲生死攸关的大事,在旁人那里不过茶余饭后的闲散谈资。
非是世道无情,实则人情冷漠。
“好好,把他给我架起来,先来五十杖杀杀威,留下一口气带回府,少爷我慢慢摆弄!”赵丰听到那回答,脸上伤疤都涨成了紫红色,酣畅淋漓的吼叫道。
那几名衙役得令,提了风火棍就要上前摆布。
赵逸一直冷眼观望赵丰在那里自娱自乐,心中却感叹起来,原来他畏惧逃避的事情,现在却觉得索然无味。养移体,居移气,心境变化之大,委实难测。待看到那几名衙役冲上来,不由得哂然一笑,他连守牧这一方的城隍神明都不惧,又怎会任由几个狐假虎威的鹰犬爪牙摆布。
天色已晚,赵逸不想再同这些人纠缠,免得回去晚了受师傅责罚。他呵气成刀,身子一抖,几条指头粗的锁链就断成几截,从身上滑落下来。
那赵丰还在志得意满,感叹夙愿得偿,眼见到这神奇景象,喉咙仿佛被一把扼住,抖着尖细的声音吼道:“邪术……啊……”
再看那几名衙役,早已经面色惨白瘫在了地上。街道上的行人狂风一般席卷而逃,剩下几个老朽跑不动路的,瘫软跪在地上,连连向着城隍庙方向叩头:“城隍爷爷救命啊……”
虚空里阴风卷来,赵逸抬头一看,正是闻讯赶来的城隍。他一摆手,那城隍了然,便又退回去。
看看面无人色筛糠一般的赵丰,赵逸嘿嘿一笑,说道:“若非我还有些手段,许就真要丧命在你手里。大家同宗的血亲,怎样的仇怨让你誓要取我性命?”
赵丰骇得舌头在口里麻花一般扭曲,哪里答得出话。他手里还攥着一截铁索,比旁人更能体会赵逸方才那手段之惊人。
“你心中不记挂血亲情分,我总还纪念些。只是你这样草菅人命,总要给你个教训,以后乖巧些莫再惹祸。”赵逸说着,拍拍赵丰的额头,一股气息已经渡了过去。
人若命魂强壮,七魄充足,眉心华盖处便有灵光溢出,这便是命光。赵逸随手遮了赵丰的命光,那赵丰只感到眼前一黑,六识全无,便身躯一僵,直挺挺倒落在地上。
赵逸从城隍庙里那桃符山门符篆里琢磨出这变化,随手一用居然收了奇效,心下欣喜无比。凝神一望,只见赵丰印堂上徘徊着一团阴气,其下还有赵丰自身的元气不断冲撞。略一计算,在那元气的冲击下,阴气三天后散去,赵丰自然也就恢复如初。
想来这教训能让赵丰记忆深刻了,赵逸显露了这些手段,眼看街上也没了几个人,便召出竹马,绝尘而去。
马蹄声消失了许久,那几个衙役才敢抬起头,看见赵丰昏厥在地上,又是一阵心惊,七手八脚抬起来,往太守府赶去。
一路没有再做停歇,赵逸回到道观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暗多时。他看见彭石道人正在大槐树下打坐,也不敢上前打扰,便走进厨房里整治饭食。
这时候,彭石道人望着赵逸的背影怔怔出神,总感觉少年今天生出了许多变化。等到吃饭的时候,彭石道人认真看看赵逸的脸庞,便发现他神光内敛,精气较先前劲壮许多。
赵逸这一天在城里展露了许多手段,心里正惴惴,便先挑拣了自觉的不甚重要的,将与赵丰的冲突讲了讲,问道:“师傅怪不怪我在人前显露手段?”
“术法是护道的手段,虽说要持之以慎,但旁人刀兵加于你的颈上,难道要引颈就戮?”彭石道人混不在意道,又正色说:“只是一件事你要记着,沙门里讲神通敌不过业力,这道理放在我们玄门也是讲得通的。说的是,神通可以为凭,不可以为恃。你可以凭之销灾祛祸,却不能恃之为非作歹。”
赵逸连忙惶恐应承下来,这才道出城隍庙的种种。
他刚讲到与那城隍起了冲突,彭石道人就幡然色变,说:“你好大胆子!因果未明就敢招惹这一番麻烦?你可知,那酆都鬼道出了名的护短,你去打翻人家收集香火的道场,可知犯了忌讳?”
“师傅暂且稍安勿躁。”赵逸笑嘻嘻又讲起自己拿捏了那城隍把柄,彭石道人脸色才缓和下来,及至听到赵逸要挟一般的香火,他突然大笑起来:“好胆孩儿,阎王口中你也敢拨拉一份吃食,真是胆大包天!”
听到彭石道人似是夸赞的话语,赵逸也嘿嘿笑起来,又说道:“弟子见那城隍修为也不怎地,怎就无人敢去触他霉头?”
彭石道人心情舒畅,便解释道:“酆都鬼道的神通还在其次,让人看重的是,那北阴道尊掌管着迎来送往的幽冥轮回之所。任你人仙绝顶的修为,也保不齐亲朋旧眷不会往那轮回司走上一遭。若真触了他的霉头,当时无法整治你,过后却将你的亲朋永世的投进畜生道,你又能怎样?”
“那旁人就容许他酆都鬼道一家独大?”赵逸诧异问道。
彭石道人说:“北阴道尊发宏愿以鬼道统幽冥,这是道祖鸿钧道尊准许的,玄门里自然不会有人说辞。据说一元之前,沙门几位佛陀曾觊觎过那轮回之所,他们的门人许多修的来世报,于轮回之事较旁人看重许多。只是最后也没能如愿,佛陀无奈,才修起一个极乐净土,却引发了自身的天人五衰,轮回三世才又修回了神通。”
这些轶事书籍上却没有记载,赵逸听得大感过瘾,恨不得击节惊叹,无奈手边空空,最后就了一口白米饭,香甜的咀嚼起来。
彭石道人却似是想起了要紧事,脸色一变,扣住赵逸的胳膊,促声问道:“那香火供奉你是用的玄蕴导气术引来的?”
赵逸摇摇头,彭石道人才舒一口气,说:“术业有专攻,玄蕴导气术虽玄妙,但却不是收摄香火的法门,强要汲取,反倒要被玷污了混元之气。”
赵逸咋舌,心下有些后怕,若非他临时起意用了那七道符篆,怕是真要被玷污了混元之气。
“混元之气至真至纯,受了一丝玷污,便要跌落一个品级,继而影响日后的成就。因此,丹胎未成的弟子,就连外丹药石之道都不许仰仗,你切切要记下。”彭石道人对这个随兴收下的弟子越发觉得满意,便殷殷教导。
赵逸听了,心下上紧,连忙道出了七道符篆的事情。
“那符篆,你是从香坛上得来?”彭石道人终于幡然色变,豁然起身。
赵逸心下一突,连忙点头应是。
“妙,妙啊!善缘是功德,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彭石道人抚掌大笑,酣畅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