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改往日散步到市政府的这一低碳经济的习惯，采用打的。说低碳，是面子上光亮。说经济，对那些大款来说，或许表述恰当。而对我来说，其实换一个词更准确，就是省钱。

这是我万不得已采取的浪费金钱的方式，一方面避免和卷毛相遇的机率，另一方面也不让路人和熟人看到我的狼狈样。

市政府值班民警看到我一手捂着脸，走路有些瘸拐，感到形迹可疑，估计是上访户或者闹事什么的，忙上前拦住我。等我拿出了机关工作证，在再三核对照片上我的头像和我已经变形的脸之后，带着犹疑的眼神将我放进了大楼里。

我来到了政策研究处，刚七点整，离正式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倒了一杯茶，将身上的小刀偷偷地放到了办公桌底层的抽屉里。坐在椅子上我心里盘算着，一个小时后或将有一场暴风骤雨在等着我，卷毛的姑父吴佳亮肯定会找上门来跟我算账的。我盘算着对他的可能质询采取认错，赔罪，书面检讨亦或是据理力争，奋起申辩？

上班的陈琦看到我脸上一大块红肿，吃惊地问道：“昨晚你又和李主任喝酒了？”

我伤感地将昨晚发生的事大致地说了一遍。

陈琦义愤填膺说，如果吴佳亮敢仗势欺人，他就网上发帖。

患难之中见真情，我很感激地对陈琦说：“谢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果不出我所料，刚一到上班时间，我就接到秘书处的电话要我到陈良主任的办公室里去一趟。

陈琦狠狠地拍了我一下肩膀，鼓励我道：“兄弟，不亢不卑，沉住气。”

陈良主任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吴佳亮，正在和陈良在闲聊着最近全市开展的招商引资情况。见我过来，陈良主任生气地对着我训斥道：“你看你，作为一名公务员，作为市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酒后闹事，酒后生事，成何体统。开除你都不过分。”

我没有想到陈良主任竟然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地给我当头一棒。这“酒后闹事”、“酒后生事”让我有口难辩，我一下子陷入到了怎么也理不清的语言系统的泥潭里。

中国的语言体系实在是太丰富太博大了，你想要怎么表达就能在这丰富的语言体系中寻找出你最需要的词汇来，帮助你峰回路转，所向披靡。仅仅从官场词汇来看，诸如从工作需要到组织决定，从提“钱”进步到“日”后提拔，从量“财”录用到跑“部”敬金……虚虚实实的官场语言蕴含着你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言大义。

“酒后”说明我神经麻木，做事冲动；“闹事”和“生事”又有根有据，事实清楚。

我嗫嚅着想向陈良主任做个汇报，或者说申诉。陈良主任一下子打断了我刚刚说出的第一个字“我”：“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先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来，去吧。”

我刚准备离开，吴佳亮转过头来望着我说道：“年轻人嘛，冲动也属于正常的。改了就好。小祯，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也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

我没有想到吴佳亮如此的宽宏大量，将他幻化为重生父母，再造爹娘，感激涕零地对着他说：“吴书记，谢谢您的宽容，我一定会坚决地改正我的缺点的。”

我回到了研究处，忐忑的心终于到现在才基本平静了下来。

正在等我受训消息的陈琦见我回来，忙打听有什么情况。我轻松喜悦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我没有想到吴书记竟然对我这么的宽容，真是一个好书记呀。”

陈琦叹息了一声：“阴。”

“阴？”我不明地反问道。

陈琦不想说什么，对着我说：“你快写自己的检查吧。”

我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写了整整五页的检讨，从修养、情绪、态度、打算四个大方面十五个小的方面进行了系统反思和深刻剖析。

当我到陈良主任那里递交检查书的时候，吴佳亮可能刚刚离开，他坐的真皮沙发的那个位置上还留下一个浅浅的洼坑，正一点点地恢复着原状。陈良主任接过我的检查书，直接放到他办公桌旁立着的一个橱柜里，严肃对我说：“祯秘书呀，你的事情闹得整个市政府主要领导知道了。办公室因你出了名呀。市长刚刚打来电话过问此事，批评我办公室管理不力，要我加强对办公室的管理。”

我没有预料到我昨晚的事竟然惊动了市政府上层，竟然让办公室主任跟着我一起受训，我流着眼泪哽咽地说：“都是我不好，给您的工作添了不少的麻烦。我――我甘愿受罚。”

陈良主任愤怒地用手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简直欺人太盛！”

我知道自然界中的蝴蝶效应，它是指蝴蝶在热带轻轻扇动一下翅膀，遥远的国家就可能造成一场可怕的飓风。我忧郁而惊讶地望了望陈良主任，心里琢磨开我昨晚上一个小小的蝴蝶真的能带动起了整个官场系统巨大的连锁反应吗？

我的身躯不停地微颤着。我第一次零距离地真实感受到官场像空旷冷寂的无边天体里不可捉摸的黑洞一样奥妙重重，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