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原定于六点半,但是一直等到七点才正式开始。
在秘书长刘亚男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例行欢迎词结束后,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就紧跟着展开。
上午刚补完牙,医生告诫我最近不能喝酒,防止牙龈*发炎。但是这样的酒场一如战场,官场上不是说:“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同志可放心。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同志要培养;能喝白酒喝啤酒,这样的同志要调走;能喝啤酒喝饮料,这样的同志不能要。”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心里默想准备将牙献给了这场酒宴,但是结果没有一个人主动地和我喝酒,难道我果真是领导眼中的“刺头”,一般人不敢、不愿或者不屑与我这样的人干杯?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被政治边缘化了的孤独感。
晚宴结束的时候,我看到陈良满脸臊红,正一边和办公室的同仁打着招呼,一边摇晃地走出房间。我忙借机上前搀扶着他走进电梯,我想今晚请他喝茶,我要搞清楚他的调动真的与我有无关系。
等他坐到车里,我将头半伸进车窗里对他说:“陈校长,我想请您去喝茶醒醒酒,好吗?”
陈良犹豫了一下,似乎知道我想请他喝茶的意图,话语中透着一丝伤感:“好吧,上车吧!”
等我坐上副驾驶的位置上,陈良吩咐司机道:“去清泉茶社。”
清泉茶社是市政府接待来客的一个定点茶社。不一会儿小车就到了那里。
我陪着陈良上楼在“月下赏花”小包间里坐下,我要了一壶铁观音,又特意给陈良要了一包软中华香烟。
我没有等陈良将茶杯端起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陈书记,他们说您的调动和我的打架有直接的关系,真是这回事吗?”
陈良反问了一句:“你听到了什么传闻了?”
我说:“他们说,你和杨市长有矛盾,杨市长借着我的事将你调到市委党校了。”
陈良沉思地摇了摇头:“不要多想了,这是组织决定的。”接着眼睛又直直地看着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打架的事我知道,责任不在你。你也不要再自责什么的了。”
陈良主任的调动不是我的原因,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边喝着茶,他边谈起了他从政的一些经历来。他十九岁就混迹官场,在官场上打拼了近三十年。他不时地评论着与他一起共事的七八位前任领导的性格特点和做事风格。但是一直未提现任领导杨天好市长,好像在避讳着什么。
在他那富有官场智慧的政治言谈中,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进入故宫博物院里的穷要饭,眼睛发光,兜里空空。
我不解地探问道:“像您这么勤恳敬业的领导,那为什么组织上不安排您到其他单位?”
陈良苦笑了一下:“你说,如果你的领导让你违规做事,你怎么办?”
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公务员面试的试题题目:“作为秘书,你发现你的领导做事有违规行为,你该怎么办呢?”难道事情这么的凑巧?陈良竟然也问我了这样的一个题目。
我假装沉思了一下,接着说道:“巧妙提醒,如果不行就直接举报。”
陈良慢慢地端起了茶杯,呷了一口茶,似乎是对我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的赞同:“不错呀,小桢。你还是有原则立场的呀。但是,现实社会中,这两种方式对个人来说不一定是最好的方式呀。”
我冥思苦想了一会,仍毫无头绪,疑惑地说道:“这两种方式可是书本上说的呀。”
陈良敞开着心扉,说道:“领导做错事,他早已心知肚明了。还用的着你的提醒了吗?你一提醒他就提防着你了。”
我不由得点点头。
陈良接着又说:“第二种方式在现实生活中更不可靠。你想想,如果你举报了,下一任领导敢用你吗?你的同事敢跟你共事吗?你就成了人人提防着的危险人物,那你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我猜测着说:“陈校长,那最好的方式是不是同流合污呢?”
“一种人,就是假装糊涂。他知道领导的违规行为,但是不说。这样的人领导很赏识。等领导被查被抓,他直喊冤枉,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领导会犯错误,只是按照领导的要求去做的。这种人本质上就是你所说的同流合污。但是,这种人又比那些见风使舵、逢迎拍马更狡猾更奸诈。”
我竖立起耳朵细细地听着,防止哪怕有细微遗漏的话语。
“另一种人,就是拖。领导交办的违规的事,拖着不办。拖到最终的结果,一种情况是事情已经完了,但是领导的事没有结果。另一种情况是领导另外找人去办,撇开了你自己。这样的人虽得不到领导的赏识,但是可以明哲保身。”
我心里暗暗地猜测道:“陈校长这次调动应该属于这一种的。”
我和陈良的交谈一直接近茶社打烊时分,陈良的官场之道让我如临万仞高山之上,惊心动魄而又瑰丽斑斓地诱惑着我的官场梦幻。陈良越谈兴致越高。临走的时候,陈良又告诫我:“你在政策研究室要好好地发挥领导的参谋助手作用,否则你的才华就有可能被埋没了呀。”
我陪陈良走下楼来,刚准备到吧台结算茶钱,在一楼大厅的陈良司机告诉我说,帐已经由他结算掉了。
我感到十分地难为情,请客的却被请客了。心里唯一宽慰的是,茶帐最终由单位支付掉。
我恭敬地将陈良送上车里,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他的小轿车融入到街道深处星星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