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鸿勋的先斩后奏让赵又新心里颇觉不快,可事实摆在那里,独立连缺少枪弹难以持久,不能不撤。再说了,那个石铿也是颇有本事的,几天前带着一个机枪班和两个川军班出去,回来时已有一个连的兵力了,在如今兵力稀缺的棉花坡战场上堪称为生力军。
更令赵又新和护国川军总司令刘存厚意想不到的是,石铿率独立连刚上阵地就发起反击,把防线向前推移三百多米,歼敌20余人,将无比被动的局面缓解了不少。为此,赵、刘二人决定亲自接见这位小小的连长。
“报告!独立连连长石铿、副连长李人杰奉命来到,请梯团长训示!”两位青年军官虎纠纠的站在门口行立正举手礼,洪亮的报告声、笔直的身形和身上的硝烟味、血腥味带出的股股杀气,顿时让赵、刘二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浓眉大眼,嘴唇周围因肌肉发达而微微凸出的赵又新微微点头,见刘存厚的胖圆脸上也有几分赞赏之色,乃换上亲热的神色招呼道:“二位辛苦了,进来坐下说话吧,胡参谋,上茶!”
这屋子显然是充作指挥部的客厅,与寻常绅商人家的客厅并无不同。堂上是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中堂挂着八仙过海图;左右是两排椅子,间隔放着茶几。墙壁、木柱上随处可见字画楹联之类的装饰,颇有一点书香门第的气派。
“找你们来……”赵又新刚开口,那个带独立连上阵地的胡参谋端茶出来了,他敏锐地发现石铿的眼中掠过一丝怒意,乃停住了说话,眯着眼睛注意二人的神色。不过,石铿的怒意一闪而过,直至胡参谋走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赵又新也只得把这个小事放下,继续说道:“找你们来是有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们和独立连。两个小时接到敌情通报,张敬尧率北洋第七师一个旅的兵力到达泰安场,我军布置在高屋基的前哨随即发现敌情。我判断,北洋军在棉花坡难以铺展开更多的兵力,乃凭借其优势兵力拉长战线至高屋基,一是摊薄我军兵力,使防线更为薄弱;二是企图绕道高屋基攻击我军侧后之双河场,继而渡河攻击纳溪。形势很严峻呐!二位,我军兵力有限,各部都在奋力作战,虽然我知道你们连日奔波作战非常辛苦了,却不得不把缺少弹药的你们推上高屋基。你们可能也看到了,梯团指挥部如今也只有一个排的兵力警卫。”
石铿偷偷瞟了李人杰一眼,李人杰也在看石铿的神色反应。
“报告梯团长、总司令。”石铿腾地站起身,立正道:“我认为这仗不能这么打下去了!我军应该大踏步地向永宁撤退一百里以上,在运动中寻机歼敌,再以游击作战袭扰敌军,迫使其不得不分散兵力,为主力……”
“荒谬!”赵又新一声断喝后强行忍下怒气,摆手道:“石连长你坐下。值此两军胶着之际,谁先撤退谁就可能有全军崩溃之虞呐!因此,你们要摈除各种想法,奋起勇气,坚决完成阻敌于高屋基以北的任务。我的要求是务必坚守一天,等何支队到达后再行换防!”
石铿再次起身道:“梯团长!我认为运动作战才是以弱胜强的唯一办法!”
见属下连番顶撞自己,赵又新忍不住心头阵阵怒火,正要拍案而起,却见刘存厚抢先一步起身走到石铿面前,笑吟吟的拍拍石铿的肩膀,说:“慢慢说,有话慢慢说,对于战局有何不同看法尽可以畅所欲言嘛。赵梯团长是明理之人,不会为难你的,坐下说话,坐下说。”
赵又新不好发作了,只得以手示意石铿说话。
“北洋军兵力优厚,我军被动防御、处处受敌,被敌人拖在棉花坡一线与其拼消耗。在敌军优势炮兵的打击下,我军伤亡惨重,以防御方的地利优势,也只能与敌军搏个一比一的交还比。如此下去,我军兵力必然被消耗殆尽,棉花坡、纳溪一样会陷入敌手。”石铿顿了顿,见赵又新的脸色更难看了,干脆转向刘存厚说:“敌军势大却并非没有弱点,一,北军补给线过长,军需补给不便,我军可主动撤退再次拉长敌军补给线而缩短我军补给线,又可尽快与援军会合,集中力量寻机歼敌!二,北军善于平原作战,却在春雨中的山地、丛林、水田地带行动困难,战斗力大减。我军主动撤退势必让尾追的敌军更加疲劳,更加厌战,这样一来就会很自然地出现排兵布阵和配合上的漏洞!三,北军要保持部队战斗力,就势必在行军中雇佣民夫搬运辎重,以北洋军一个混成团计算,在山间小路上单纵列行军队伍可达十余里,加上民夫可达二十余里,川南都是山地、沟壑,我军可以游击队处处设伏,以数次小胜累积为大胜;或以集中兵力之伏击、歼灭战震撼全局!如此,比在棉花坡与敌硬拼死扛强上万倍!请梯团长、总司令三思!”
刘存厚抬手捻动上唇的胡须,细细品味过石铿的话意后,突然提声道:“刘参谋!地图!”
挂着少校肩章的刘成田应声出现,快速地向石铿递个眼色后,一边从公文包中取出地图铺展在八仙桌上,一边笑嘻嘻的说:“总司令,这次可以让石连长归还我那二十三个弟兄了吧?”
刘存厚佯怒道:“去你的!你大哥(四川边防军参谋长刘成勋)可比你大方多了!当着梯团长的面,这话你也能说出口?下去,下去!”
向石铿眨巴了眼睛后,刘成田快步离开。
刘存厚微笑招手道:“来来来,石连长、李连长,你们来看看地图,我觉得吧,你的建议可以立即用在对付张敬尧的第七师身上,高屋基至双河场一线的地形好像不错。”
满怀希望的石铿以为刘存厚会积极支持自己,却不曾想这位护国川军总司令却打着两边不得罪的主意。一方面赞同自己的部分作战建议,一方面又维持了赵又新下达的军令。这人怎么能在关乎战争胜败、关乎官兵们生命的大事上和稀泥呢?!
石铿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兴致了,甚至在那一小会儿的不快情绪影响下,脑子里产生了投奔吴佩孚的念头。哎……算了吧,等蔡大将军来了再说!
“是,总司令,我一定将第七师阻击在高屋基、双河场一线!”
赵又新“嗯”了一声,这才和缓了脸色说:“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会尽全力支持你。”
石铿快速扫视地图,发现驻守高屋基的前哨部队正是任士杰部,乃道:“我请求高屋基一线所有部队的指挥权,并请补充一些兵员、枪弹。”
赵又新打了个哈哈,看向刘存厚,笑道:“积之兄,我已经是光杆子司令一个,兵员、械弹补给就只能依靠你了。”
刘存厚故作豪气地摆摆手道:“没问题,我立即从赖心辉的二营抽调一个排给石连长,另补充79子弹5000发。”
“谢谢梯团长、总司令!”石铿又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
“如果此战我能完成任务,则请梯团长、总司令准许我带所部川滇军官兵自由行动、游击作战。”
赵又新想了想,独立连加上刘存厚拨出的一个排,再加上高屋基的前哨部队任士杰的两个排付机枪一排,也就是两个连的兵力,如果何海清支队及时赶到而石铿又完成阻敌任务,倒是可以试一试他说的游击战法。权衡一定,他慨然应允下来,又亲热地送两位小小的连长到指挥部门口,挥手道别。
在赵又新的心里,石铿部队以不足两个连得兵力要抵抗北洋第七师一个旅,那势必是一去不复返的结局!就算他石铿运气好,等到明天这个时候,他的部队能剩下一个排都是上天的特别眷顾了!总之,在赵又新和刘存厚的心目中,石铿和他的部队可以注销了……
第二天一早,可恶的老天爷又降下绵绵春雨,让山间的寒风变得更加刺骨。独立连一百二十七名官兵冒雨急进,他们必须要在敌军向高屋基前哨阵地发起进攻之前赶到。
“咴咴儿……”驮着沉重的重机枪,骡子突然一蹄踏空歪倒在山崖边,程二宝挥舞着皮鞭狠狠抽打都无济于事,可怜的骡子就是无法站起来。
“快!快!快!弟兄们加快速度!再快点!”背囊上横着汉阳造步枪,石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几步跑到还在抽打牲口的程二宝身后,吼道:“你干什么?快!来人!把骡子扶起来!”
樊老四和几名官兵上前,刚刚合力把骡子扶起来,又听骡子凄厉地长嘶着轰然倒下,仔细一看,骡子的右前蹄软软的耷拉着,显然已经断了。
石铿也发现了问题,急忙命令道:“机枪班,卸下机枪,分解搬运,来,给我枪架!”说着他沉下肩膀,将步枪递给有些不知所措的程二宝。樊老四手脚麻利地解脱枪身和枪架,见几个傻乎乎的弟兄真要把重达五十多斤的枪架往连长的肩膀上放,急忙怒吼道:“你***几个傻蛋!连长要指挥全连,能扛着这么重的东西行军吗?累垮了连长,老子抽死你们!”
“樊平章!”石铿怒目瞪视樊老四,向弟兄们说:“来!大家轮流扛着,不能减慢行军速度,军情如火啊!我们要是晚到一刻,高屋基上迎接我们的就不是友军而是敌人的子弹!快!”
沉重的钢铁压得石铿腰眼子打颤,他急忙鼓足力气稳住身形缓缓站了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后才调匀气息,勉强笑道:“可以了,走!”
队伍以更快的速度向高屋基方向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