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有时还算得上公平。
当石铿率部冒雨急进时,北洋军第七师步兵第十三旅也在绵绵细雨中,三步一滑的在泥泞的山路间慢腾腾挪动。因原本兼着旅长的师长张敬尧高升为第二路军司令,按照北洋军一人不可同时身兼军、师、旅三个层级军职的老规矩,张敬尧只得颇不情愿地将旅长宝座让给了田树勋。此时,舒服地躺在四人软轿上的田树勋陆军加衔中将可谓趾高气扬,尽管部下走得很辛苦,行军速度极慢也没有打扰他欣赏川南山地雨景的兴致。
旅长大人思想开了小差,自然不会想到部下北洋军的官兵们多是脚穿布鞋,在泥泞中极易滑倒;而川、滇军都习惯在布鞋外捆上草鞋,一是能防滑,二是保护得之不易的布鞋。
“啪啦!”又一名士兵摔了个仰八叉,挣扎着爬起来时已经满身黄泥。
“哈哈哈!”田树勋见状仰天大笑,泥猴子兵急忙低头闪到路旁,唯恐因为挡了旅长老爷的道而受到皮鞭的“奖赏”。
“嗨咗!嗨咗……”背着马枪的辎重兵们和雇佣来的民夫一起掀动着炮车轮辐,原本六匹马拉的炮车因为山路狭窄无法摆开,只能取消了四匹马,不足之处全由人力补偿。在有些更为狭窄的路段,炮车和副车都无法经过,只能将火炮分拆后以人力用圆木大杠和粗大的麻绳挑着走,一门陆炮(野炮)需民夫六十名,一门山炮也需二十多人。更多的辎重兵和民夫们则是牵马带骡,骡马背上驮着沉重的机枪、弹药箱以及军官们的行李。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原本可以骑马的军官们,此时因为山路泥泞而不得不改为步行,其境遇与旅长相比自然相差了很多。至于这些一脚深一脚浅的军官们在看到那个软轿上的中将旅长时心情如何?那只有问他们自己了……
高屋基东面800米处的石塔山上,石铿举起望远镜向北观察。只见山下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里隐隐有北洋军哨兵在活动;北边更远处,一队稀稀拉拉、东倒西歪的敌军正绕过山坳下了山坡,又隐入一片竹林之后。
嗯……等那些连滚带爬都走不快的北洋军主力到达小村时应该天黑了,那时,估计李人杰也已经带着方烔赶到石塔山。
抬头看看越发阴沉的天色,左右打量起伏的山峦,回头扫视正在加紧构筑工事的部下,石铿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在石塔山先打一场阻击战再说!
毕竟如今独立连的构成实在有些复杂,有最先跟随自己的樊老四机枪班,有从刘成田那里“骗”来的两个班护国川军,有拉虎皮、吹牛皮才“哄”到自己手下的原川军第五师弟兄们,有不满员的第三支队四连和机枪连一部,还有刚刚从刘存厚那里讨来的一个排……别的不说,就说任士杰的部下和那个川军排,他们一直都是正规作战,能在以班为单位的游击作战中完成任务吗?没有多少得力军官可供调派的石铿对此十分担心。首发
只有用一场漂亮的阻击战重挫敌军后,敌人才会更加畏惧恶劣天气下的山地作战,而我方新加入官兵才会对自己的指挥有绝对的信心!
“曾四,请任连长。”
俨然已经成为连长贴身马弁的曾四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任士杰,这位也挂着上尉军衔的连长如今需要接受石铿的指挥,对此他没有半分意见,有意见的是——石铿好像有些故意疏远自己一般。此时一听石铿有请,任士杰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了!在他看来,只要好好跟着屡建奇功的石铿干,升官、发财只是迟早的事儿!所以,在石铿刚刚赶来就要求他抽调两个排去毛柿坪接应李人杰时,他毫不犹豫就执行了命令。
“老任,来来来,我们商议几个事儿。”石铿很不习惯像这个年代的人一般称呼别人字号,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任士杰后,他一边指点观察方位一边说:“敌军行动比我们预料中的要迟缓很多,估计明天早晨才能发起进攻。这就给我们留出了加固阵地、等待李人杰来援的时间。如果李人杰他们及时赶到的话,我们手中就有了260多个战斗员和三挺马克沁、两挺麦德森,弹药充足、火力强横,凭借石塔山、高屋基一带的有利地形,完成阻敌一天的任务并不困难。我们甚至可以抽调部分精锐主动出击,迂回敌军行军纵队之后方,打他一个出其不意!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观察着地形的任士杰头也不回地说:“我听你的!”
“因为你带来的弟兄们大多没有游击作战经验,我想先把部队整编一下,以利作战。你……”
“我没意见。”
任士杰的干脆让石铿颇为意外,仔细一想之后就释然了,乃大大方方的提出整编计划——暂时废止所有连级番号,以班为单位混编部队为游击支队,下属两个大队:一大队主要负责阵地阻击,由任士杰为大队长、王敦睦为副,下辖一个拥有三挺马克沁的机枪排和三个步兵排,拥有兵力为128人;二大队负责迂回奇袭和游击作战,石铿以支队长兼大队长,李人杰为副,下辖配备两挺仿麦德森轻机枪的机枪队和四个游击队,拥有兵力135人。
两人又叫来王敦睦和机枪排长樊平章,四人一边勘察地形一边商议兵力、火器配置和相应战法。黄昏时分,敌军尚未到达山下小村,石塔山上的防御者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2月18日凌晨四时,北洋军第十三旅辎重和民夫驻地肖家湾在石铿的望远镜里显得非常安静。连日行军的疲劳让北洋军官兵们仍然在呼呼大睡,而身处全旅行军纵队之中后段位置,让不多的几个哨兵也丧失了应有的警惕,在瑟瑟的寒风和飘飞的小雨中,他们都躲到不知什么地方打瞌睡去了。
此时,在整个肖家湾还能保持警惕的只有那些骡马了。
一匹比川滇马稍微高大一些的蒙古马从料槽中抬头,看着悄悄掩袭上来护**摇头甩尾,突然发出“稀溜溜……”的低鸣。石铿吓了一大跳,急忙打出隐蔽的手势并藏身于一个青石磨盘之后,又用蒙着红巾的战术手电向村口小山包上的一挺机枪打出“注意掩护”的信号。
北洋军哨兵们没有动静……
石铿一挥手,前第七师俘虏、现机枪手黄有福小跑上前,将手中的麦德森架在磨盘上,枪口直指村子唯一的通路。与此同时,120名弟兄分作两路无声地行动,很快就将村子里的几个要点控制起来。
在一处看似柴房的草屋前,石铿把自来得手枪顶上火,向身后的方烔摆了摆手,方烔抢先两步,一脚踢开竹编房门,石铿和两名弟兄鱼贯而入。借着从门口射入的微弱天光,石铿看到的是——一家老小五口子人躲在一堆柴草后,一位大约有六十来岁的老者用薄薄的、破烂的棉被护住两个孩子;似乎是孩子父亲的一个壮年男人想要起身,却被身边的女人抓住胳膊。
“嘘!”自来得的枪管竖在嘴边,觉得脸上有些发热的石铿尴尬地露出难看的笑脸,说:“我们是护**,不会伤害百姓,你们、你们继续睡觉。”
此时此刻,那一大家子还能睡得着吗?
“砰砰!”不远处响起两声枪响,接着,游击大队的弟兄们按照石铿的嘱咐大声喊着:“不许动!缴枪不杀!”顿时,小村的平静被打破了,枪声“噼里啪啦”响作一片;同时,磨盘边,村外山包上的机枪也“吭吭吭”地咆哮起来……
“啪啪啪!”踢开又一道房门的方烔连开三枪,将一个昏头昏脑冲上来的敌军士兵打得频频后退,轰然倒地。其他几名敌军还没摸到武器就被黑洞洞的枪口逼住,只得乖乖地举起双手。
战斗发起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在一幢青瓦泥墙大宅子里的北洋军们放下武器之后,肖家湾的枪声消失了,又显出另类的热闹。被惊醒的老百姓们是不敢出门的,他们只能默默地透过门缝、窗棂偷偷打量外面的情形,只有几个胆大而不懂事的男孩子偶尔喊一声:“看,那是机枪!”迅即,孩子的声音被大人的手掌生生地堵了回去。
李人杰带着曾四在青石磨盘边找到石铿,笑吟吟的报告:“支队长,此战毙敌3名,俘虏59名,缴获步、马枪57枝,手枪两支,骡马34头,子弹、粮食一大批尚未点数。”
“俘虏都捆起来集中到村口,粮食留下一半分给村里百姓。命令三队长和程二宝立即转运骡马、物资到高屋基。其他人尽快安抚好老百姓后立即向东北的斑竹咀转进!”
肖家湾的枪声惊动了附近的北洋军,天光昏暗的黎明时分,小股的北洋军因为闹不清虚实而不敢动弹,只能原地加强警戒;大股的却要等候旅长的命令,即便增援也因山多路窄而无法及时赶到。夜宿高石坎的田树勋也被枪声惊破了美梦,他清醒后的第一个命令是——全旅向庙沟集结,天一亮即发起对石塔山的进攻!
有趣的一幕发生了,北洋军从各个村子涌向石塔山下的庙沟村,石铿的游击部队则大摇大摆地向反方向行进,而第三队带着缴获的骡马、子弹、粮草则向西南方绕道高屋基,与奉命向庙沟集中的北洋军一部仅仅隔着一个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