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炉沟有四十多户人家,村口有一个颇大的晒场。春雨时节,晒场上没有一粒粮食,只有二十多个身穿北洋军服、系着红领巾的游击支队官兵持枪监视着三十多名正在拼装火炮的俘虏。
石铿一脸赞许之色伸手在曾四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此时他不想说什么溢美之辞,曾四和他的八名弟兄从尖山观押解着大批俘虏,冒着天大的风险带了火炮和骡马绕道返回,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立——正!”曾四发出口令,三十多名俘虏显得很温顺,立即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肃立当场。
“潘玉虎、赵贤志,出列!”
两名俘虏军官你看我,我看你,脚步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乖乖地站了出来。
曾四低声向石铿和董鸿铨介绍:“北洋炮兵第七团四连连长潘玉虎少校,第七团参谋赵贤志上尉。那个潘玉虎是炮七团团长潘玉田的亲弟弟。”言毕,他又立正行举手礼,大声报告:“报告长官,俘虏已带到,请训示!”
石铿向旁边跨了一小步,向董鸿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董鸿铨哪里能越俎代庖呢?连连摆手,频频摇头道:“不,不,还是石兄弟你来。”
两个俘虏军官有些懵了,因为董鸿铨穿着挂有少校竖肩章的滇军军服,而看上去年纪轻轻的石铿则穿着一身北洋军服,挂着上尉军衔。怎么回事?哦,看来那个上尉是这里的主人喽!戴着眼镜的赵贤志首先反应过来,小跑到石铿面前立正道:“卑职第七师炮团参谋赵贤志,愿意投效护**,反对帝制!”
哇塞,你这……转变也太快了一点吧!?老子还没给你做政治思想工作呢?!
石铿忍住笑,板起脸厉声问道:“赵参谋,你说你愿意投效护**,有何证明啊?”
曾四似乎有话要说却未出口,因为赵贤志已经大声回答:“报告长官,卑职已经将随身携带的地图、射表如数交给曾长官,并将炮连配属之俄造1908式奥布霍夫炮队镜、方向盘及法造图板式射击指挥器、修正量计算器和炮兵修正器妥善打包,无一遗漏!卑职以为,这就是我忠心护**、反对帝制的证明!”
别人兴许不知道赵贤志夹七夹八说的是啥意思,可石铿却馋得快要流口水了!地图、射表、观瞄器材和射击指挥器材,加上旁边还未组装完成的两门57山炮……炮兵们吃饭的家伙都齐了!也就是说,自己手里的两门迫击炮和两门山炮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哪里?你说的东西在哪里?”
曾四一招手,麻鸭子提着两个公文皮包小跑过来。
石铿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打开皮包略略一看,确实是地图和射表。他满脸笑容地朝赵贤志点点头,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护**的一员了,这个……先屈就我的炮兵参谋吧!”
赵贤志喜形于色,赶紧地双腿一并,又是一个立正。旁边的潘玉虎恨得他牙痒痒,可惜先机已失,无可奈何了。
“潘玉虎。”石铿双目炯炯地凝视潘玉虎的脸,从中读出了一些东西,乃正色道:“我知道你是潘玉田的弟弟,我这个人也一向认为,无论是护**也好,北洋军也好,都是中国的军队,如果袁世凯不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称帝的话,我们应该是袍泽,是战友,是兄弟,而非敌人。如今,你被我军俘虏了,你可以放心,我的部队绝对不会虐待俘虏,而你,在战争期间必须听从我的命令,战后我自然会将你和你的弟兄们放回去。当然,如果他们愿意跟你回去的话。”
潘玉虎的喉头翻滚了一下,颤声道:“长、长官,您要我做什么?我、我绝对不会向兄长开炮!”
有了器材,有了火炮和熟练的炮手,石铿完全可以更好地指挥炮兵作战,拿潘玉虎这个炮兵连长基本无用。
“我要你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当俘虏!”石铿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头向呆立着的赵贤志招手示意跟上,一行人回到屋里继续烤火、吃饭、说事。
赵贤志的感觉与潘玉虎大不一样了。刚刚还是俘虏,转瞬间就成了护**的座上宾,这……说来,他的投诚原本是被迫的,是在落入护**之手后的保命手段。此时,被迫的保命手段似乎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似乎得到了护**方面的赏识!
有了这个感觉,当座上的护**军官笑问他如何被俘虏的,他也面色如常一一道来,还加油添醋说的是绘声绘色,引得众军官不时发出赞叹、唏嘘和会心的笑声。
“石兄弟,出来一下。”董鸿铨悄悄拉了一下石铿的衣襟。
两人走到一旁,董鸿铨说:“这种见风使舵的家伙绝不可靠!兄弟,我怕你是养虎为患呐!”
“呵呵。”石铿感激地看了董鸿铨一眼,微笑道:“董大哥请放心,他就是一个放屁都不响的参谋而已,等他给我训练出合格的炮手来以后……呵呵。”
“那我放心了!”董鸿铨长舒一口气,又道:“这两门山炮和这批俘虏可否借我一用?”见石铿面有难色,他立即拍打着胸口说:“双河场一战后,我保证完璧归还!”
“行!不过,我要挑几个精干的带走。”
石铿也觉得带着俘虏和山炮四处转悠非常不便,正有将其托付给董鸿铨的意思,却又害怕肉包子打狗,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当然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还尽量显出自己仗义、豪气的可爱一面。
饭后,石铿、任士杰、李人杰带着赵贤志来到村口一间草屋里,就着昏黄的桐油灯,赵贤志看到两门迫击炮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自己眼前,再仔细一看,这炮怎么如此眼熟呢?
“原来,弥陀寺伏击战就是你们打的?!”看到石铿笑而不语,赵贤志一脸的谄媚笑容说:“打得好哇!张敬尧可心痛死了,他四姨太的小舅哥被你们打死了还不算个啥,他就心痛这两门迫击炮!这是法国人去年才造出来的斯托克斯81口径迫击炮,张敬尧通过法国领事的关系好不容易才从安南驻军那里搞到两门,原本是作为试验部队使用的,却被你们在弥陀寺给抢去了。”
石铿呵呵一笑,示意显然很懂行的赵贤志继续说。
“此炮实际口径是81.2mm,仰角45-75度,自由方向射界6度,全炮重95斤,可分拆为炮身、炮座(支架)和座钣三大件,配备轻、重两种81口径迫击炮弹,因炮弹不同,最大射程可达600-2000米。目前,我**队鲜有装备、使用迫击炮,更何况如此先进之迫击炮了。不瞒长官说,这两门炮原本就是配属给炮兵第七团的,潘玉田又调拨给潘玉虎使用,射表就在公文包里,炮手原本有14人,在弥陀寺死了一半,剩下七人就在晒场的俘虏群中。”
“你把他们挑出来,明早就跟我走。能办到吗?”
赵贤志回答的很坚决:“能!长官!”
这一夜,连续奔波多日的石铿无心睡眠,他就着油灯打开缴获的公文包翻阅地图、射表,无疑,曾四的大胆出击不仅仅为游击支队增加了两门山炮和三十多名俘虏炮兵,最为宝贵的是地图、射表和赵贤志这个人。此时石铿的心情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捡到大活宝了!
纳溪,护**指挥部。今日才赶到纳溪的护国第一军参谋长罗佩金和梯团长赵又新也是无心睡眠。
连日来,棉花坡一线先后有何海清支队、禄国蕃支队、李文汉营、朱德支队抵达纳溪前线增援董鸿勋支队和护国川军。今日(18日)在罗佩金和赵又新的统一指挥下,各部奋起抗敌,终于击退北洋军的几次进攻。因连日降雨,道路泥泞,给北洋军作战造成颇多意外困难,进攻棉花坡之北洋军乃退回石保沟一线。至此,棉花坡保卫战告一段落。
捏着董鸿勋的亲笔信,看着地图上已经标注出来的反击作战计划,嘴唇上蓄了德式胡子的罗佩金皱着眉头,抬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敲打了几下后,问:“凤喈,这石铿究竟是何许人也?”
早知参谋长会有此问的赵又新放下手里捧着的一壶热茶,微笑着说:“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打仗很有一手,先后在江左河堤、半边山、观音岩、棉花坡与北洋军李炳之旅和吴佩孚旅交手,皆都小胜而归。现在嘛,不知增援高屋基的董鸿铨能否看到石铿?”
“此话……何意?”
赵又新指了指罗佩金手里的书信。罗佩金若有所悟又疑惑多多,乃催问道:“董和石究竟是什么关系?”
“董对石有知遇之恩,石对于董来说乃是得力之臂助。”赵又新字斟句酌:“董支队在泸州城下受挫,影响全国,唐督有意撤换之以给滇省民众及全**民以交代,又恐蔡松公不悦,此事因此久拖不决。这几日电文往返间,我觉蔡松公也已权衡决断,乃战局稳定之时,必然撤换董鸿勋。董、石二人在军事见解上保持一致,私交也似乎颇为亲密。董为石竟然擅自修改军令,今日又尽力搜罗散兵组成两个连,不顾其弟负伤在身而驰援高屋基。熔轩兄,我恐一旦撤换董鸿勋,石必然有所异动。毕竟,他的来历至今谁也说不清楚!”
罗佩金这才觉得事情颇为复杂,摸着胡子思想片刻,又问:“噢……只是,董鸿铨增援高屋基而未必见到石铿,又是何意?”
赵又新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前日兵少,职部只得命石铿率两连兵力前去高屋基一线阻击张敬尧之第十三旅。”
两个连阻击一个旅!?罗佩金彻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