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鸿铨的反应与石铿的想象完全不同,他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理清了思绪,板着脸以大哥教训小弟的口吻说:“你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要是李炳之变卦怎么办?要是他趁机设伏于你又怎么办?”
“呵呵。”石铿起身,示意董鸿铨向已经恢复正常训练的二营走去,边走边说:“这一点我早有准备,李人杰带两个连在江津――綦江一带活动,主要目的有三。其一,是以我军在第十三混成旅侧后之活动,给李炳之以无法派部队回援泸州或者猛攻护国黔军的理由。其二,如果李炳之要在江津耍花招,那就需要调动兵力,有李人杰监视着他,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能得知。其三,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结束后的问题?”
“战争结束?”
放下担心的董鸿铨有些疑惑,石铿提出的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可那些想法都是毫无头绪的瞎想。其中想得最多的事情,乃是这场战争会持续很长时间,会打到北洋军或者护**任何一方无力支持而倒下时才结束。至于什么衣锦还乡啊,升官发财啊,统统滚一边去!真正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是不会想这些破烂玩意儿的!
“广西独立,袁世凯取消帝制,前线休战……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战争距离结束为时不远了。”石铿站住脚,远远看着在地上持枪匍匐前进的一个班弟兄,说:“打破和平的局面发起一场战争很容易,可要结束这场战争,让所有被战争影响的人回到过去的生活,很难!一场战争暴露出政治上的矛盾、思想上的距离、军力上的差异,还暴露出卷入战争中的一些人的本性。有的人天生就需要战争,需要在战争来表现自己的存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旦停战,这些人会怎么想?”
“你是说……我?”董鸿铨手指自己的鼻子,瞪视着石铿。
石铿脸上露出嬉戏之色,把董鸿铨的手拉下,笑道:“别人刚挖了一个坑你就急着往下跳啊?哎……大哥,如果你真的想打仗的话,恭喜你了,从明年开始,会有打不完的仗等着你去打!”
“嗯。”董鸿铨认认真真的点头道:“我听百里将军说过,北京似乎在考虑参战的问题,如果我们中国真要参加欧洲的战事,哼,一直都是洋人来打我们,这一次……我愿投身沙场,马革裹尸!”
石铿心中暗叹,自己是无法在“预言”的事情上与这位大哥沟通了。转念一想,练兵备战,冲锋陷阵,他还是能够胜任的!
“立――正!”
陆铭久发出口令,弟兄们齐齐立正,向两位主官行注目礼。
石铿大步走上前去,从一名弟兄手里拿过一支步枪,走到训练场中央站定,大声道:“稍息!全体都有了!敌前低姿匍匐前进的动作要领为――目视前方,右手掌心向上,枪面向右,虎口卡住枪托弯曲处,余指握住背带,枪身紧贴右臂内侧(提枪式);或右手虎口向上,握住背带环处,食指卡枪管,使枪置于右小臂上(托枪式)。前进时,屈回右腿,伸出左手,用右腿和左臂的力量使身体前移,同时屈回左腿,伸出右手,再用左腿和右臂的力量使身体继续前移,依此法交替前进。”
讲解过要领,石铿向陆铭久看了一眼,这位连长略微一愣,还是模拟实战口令大声道:“前方――150米――敌火力点!我机枪班火力掩护!预备,以低姿匍匐,依托前方遮蔽物,前进至50米处冲锋发起线,上!”
石铿小跑几步后一个前扑在地,随即采取侧身低姿匍匐前进动作,手脚并用地快速前进,50米的匍匐距离在身体掀起一股股灰尘中完成。
“好!”弟兄们齐声喝彩,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石铿身上那套已经脏污不堪的毛呢校官服。
一直小跑跟随的董鸿铨搭了一把手拉起石铿,一边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一边说:“这是连、排长们做的事,堂堂支队长应该自重身份!”
“不然!”石铿扬起下巴朝训练场示意,董鸿铨一看,只见弟兄们在陆铭久的口令声中一排排地前扑、匍匐前进,动作标准了不少,行进速度也有明显的提升。最重要的是,弟兄们对战术训练中的认真劲头更高了!
“明白了,今后我即便当上将军,照样会带着弟兄们训练战术。”
“大哥,新战术必须赶紧在部队中推广、强化。”石铿正色道:“刚才我说从明年起有很多仗要打,这事儿可不是玩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他指着训练场上的官兵们,说:“在我们的三级训育体系下,他们将是未来的班长、排长,甚至连长!”
“欧洲?”董鸿铨的思想还停留在自己固执的意识里。也许,去欧洲参战展现中**人的勇敢和中国的威仪,是像他那样的军人们梦寐以求的吧?
“四川!”石铿拉了董鸿铨走到一边,低声道:“蔡大将军的身体如何,你我心里都有数。一旦战事结束,四川该由何人主政?除却蔡大将军能够协调统辖川、滇、黔各军,并能震慑北洋军外,还有何人能当此任?以将军的身体来看,除非立即就医,好好调养,否则前景堪忧啊!由此,我们不能不设想这么一种可能――蔡大将军离川就医,在川各军之间因利益各异而生出矛盾,在无人节制的情况下,这些矛盾势必引发战端!届时,你、我如何自处?我们手下有四川的、云南的、安徽的、山东的弟兄!”
董鸿铨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想多了。”
这一次,石铿彻底断绝了在此事上与别人沟通的心思。唉,先知先觉的滋味不好受啊!就让这些东西烂在肚子里好了……
“二娃子!二娃子!”石铿大声呼唤小警卫员,却突然意识到必须如给程二宝取个正式名字一样,给二娃子也取个大名。军中森严,小名叫来去叫去的怎么听都不是回事啊!
一名弟兄立正报告:“报告支队长,二娃子看见您在理发、刮胡子,就去六连那边听秦教员讲故事去了!”
石铿和董鸿铨乃举步向山脚下的六连训练场走去,远远就看到六连120多名官兵怀枪盘腿围坐成一圈,身穿黄色的军官服,挂着中尉肩章的秦文轩正站在圈中,一手叉腰,一手比划着讲着什么。二娃子则和几个没事做的警通排弟兄与那些村民、孩童一起站在圈外。
“……诸侯们心急火燎地从各自的领地带着兵马带到骊山脚下汇合,各路人马在合在一起,场面异常混乱。因为连日急行军,有的人疲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有的人跑丢了鞋子、帽子,有的人一头栽倒在地就呼呼大睡。看到这些,烽火台上的褒姒突然掩口笑了。周幽王大喜,乃带着终于展演一笑的美人儿去寻欢作乐,把各路勤王兵马置诸脑后。后来,夷人入侵,逼近周都,周幽王命人点燃烽火召集诸侯,诸侯们都以为又是一场闹剧,皆置若罔闻,周都因此被夷人攻陷,幽王和褒姒都作为夷人的俘虏。”
一阵叹息声中,秦文轩摆了摆手,摇头大声说道:“其实,这个故事和西施的故事一样,反应出来的不仅仅是美女误国这么简单。大家想一想,如果周幽王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他的精力就会用到改善百姓生活,整军经武,加强对诸侯国的控制上面,又怎么会因一个柔软的女子而失去国都呢?诸侯们看似害怕被戏耍,实际却是看透了幽王的无能和朝廷的**,不愿意再接受周王朝的号令。周幽王的迷恋美人也好,当今的袁世凯迷恋帝位也罢,都会令诸侯、百姓失望而离心离德,一个强大的国家会因此分崩离析。古人有句话,秦失其鹿而天下人共逐之!今天却是袁世凯背叛民国和临时约法,天下人同讨之!因为,天下不是一家、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民国不是他袁世凯一人的民国,而是你、我、他……是全体中国人的民国!”
掌声中,石铿拉了董鸿铨悄然离开。
董鸿铨小声说道:“这个秦文轩倒是有点儿意思。难怪你要给他申请中尉军衔了,他这一个故事啊,抵得上一个排的作用!”
“一个排?”石铿失笑道:“我看不止吧?等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有了完整的大纲并深入下去之后,他和其他文书们的作用无可估量!”
见董鸿铨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石铿又道:“以前,弟兄们都是认为当兵吃粮就要扛枪打仗,很正常、很天经地义,他们打仗是看在自己肚子的份儿上,既然是为了吃饱肚子,那总得首先保住生命吧?他们表现的勇敢,很多时候只是因为一个对他好的长官,一个在他面前牺牲的好弟兄而已。这显然不行。我们必须要让弟兄们懂得,身为国民的责任和权利,身为军人的崇高荣誉和历史使命!只有心怀国家和民族的士兵,才会勇敢无畏,才堪称战士!”
“你令杨怀仪筹备的那个什么士兵委员会选举,就是为了这个?”
“嗯!”
董鸿铨“嘿嘿”一笑道:“我还以为你抽风了,自找麻烦哩!”
突然,排山倒海一般的口号声从传来――“打倒袁世凯!打倒帝制!打倒列强!”
石铿转身看去,正是“一夫振臂万夫雄”的景象!有了这股子气,后天拿下江津将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