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的石铿一边整训部队,一边接手江津政务、清理财政、颁布《军事管制条例》和招兵公告。江津百姓因护**独立支队前一阶段的严命军纪、秋毫无犯而积极协助,从四乡八里特别是南边山区来应招当兵的青年也络绎不绝。一时间,江津城内城外热闹非凡,颇有些崭新的气象。
坐镇重庆的长江上游警备司令兼第三师师长曹锟却是焦头烂额,坐立不安。
自三月三十一日四川战场休战之后,湘西战场也洽商休战,广东、浙江先后宣布独立,袁世凯见势不妙,又请出闲置了半年的段祺瑞出来担任国务总理,可段祺瑞却和南京的冯国璋连成一气,由冯国璋出面联络各地将军给袁世凯打电报,要求这位北洋军的创始人退位。
左右捏着老上司冯国璋的电报,右手拿着老头子的电报,桌子上却摆放着四川将军陈宦送来的告急文书。
连日来,第三补充旅一部近500名四川本地新兵哗变;大竹民军在肖德明的统领下声势大振;国民党的石青阳在酉阳、秀山起事;王维刚、刘明昭等人的护**川东支队攻打丰都,袭扰水道;国民党人颜德基在开县、万县收集原川军第五师旧部,拉起了一千多人的队伍,万县、夔门告急;四川军事巡警总监杨维在灌县(都江堰)宣布独立;瞿宝琴在越西独立;另外,原四川保路同志军的首领们也纷纷起事……
四川盆地内可谓处处烽烟,即便曹锟和陈宦手里再多两个师的兵力也无法应对这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局面。
曹锟、陈宦和张敬尧原本以为与护**方面休战就可争取整补时间,再行反击。可整补还未完成,与护**的休战还在继续,各地的北洋军和川军第一师所部已经是疲于奔命、斗志全消。
面沉如水的萧耀南在门口一个立正后快步行到案头,把手里的电报抄纸呈给曹锟后肃立一旁。
“陈二庵要干啥?他究竟要干啥?”抖落着陈宦劝袁世凯退位的通电抄纸,曹锟一脸惊诧地看向参谋长,萧耀南微微摇头,话未出口就叹息一声:“唉……大厦将倾,老头子和我们已无回天之力!仲公,咱们是时候考虑收缩兵力,确保退路了。”
吴佩孚的第六旅旅部率12团和一个补充团还在泸州与护**处于停火对峙态势;第七师大部丧失战斗力尚未恢复,只有一个团在蓝田坝和泰安场一线;第八师王汝勤旅在江津丢了半个团,如今大部驻扎在合江一线。这些部队要撤向重庆,最便捷的就是水路航运,可江津咽喉要地却在石铿之手!
“听闻石铿在江津整军备战,新招收了两批近1400名新兵强训,以该部如今之实力挟江津之地利,足以垄断川江航道。珩珊呐,给孝伯摇个电话,让他来一趟,看看能有什么法子让子玉他们平安撤退到重庆。”
萧耀南要通电话知会了王承斌后,说:“前番咱们给了石铿一个大人情,送礼送钱不说,收纳叛兵之事也未追究。想来,如果由孝伯出面或可疏通。”
“能疏通就好喽!”曹锟苦笑了一阵子,揭开桌上的茶碗,在桌子的漆面上画了一幅简单的示意图,说:“他为何急巴巴地冒着天大风险孤军深入夺取江津?又一反在合江的做法,摆出常驻的架势?珩珊,你看他在江北马骏岭的这个前哨阵地有何妙用?我看,进可以威胁永川,退可以固守江津。”
“蓬蓬”两声,曹锟的指头重重地点在桌面上,道:“永川!”
“我们是否知会张敬尧?”刚问出此话,萧耀南就省出曹锟的话意,忙继续说道:“既然石铿意在永川,如果我们做个顺水人情,子玉他们就可安然撤回了!”
“不管怎样,先把铜罐驿的那个团撤回白市驿再说,我倒要看看石铿究竟意欲何为?”
萧耀南点头附和:“对,先撤出铜罐驿,孝伯到了江津就好说话了。不过,石铿未必会承认对永川有野心,我们还需花钱消灾。还有一事需仲公考虑,子玉他们一动,其他各部必然震动,如果綦江方面的第十三混成旅也跟着撤退,黔军势必顺势而上,威胁重庆。届时,说不得石铿也会趁火打劫一把了!我军如全线撤退,则兵无斗志,将有归心,尽管人数虽多,恐怕也难堪一战!”
一心保住自家老本的曹锟冷哼一声道:“李炳之要是敢撤,老子办了他!哼哼,陈宦如此通电已经是反相毕露,李炳之是他属下部队,嗯……如果我们把第十三混成旅全体缴械,也算是对老头子有个交代了。陈宦、朱瑞、陆荣廷做得那种诛心事,我曹某人还不屑于做呢!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诚,老子就要让他们看看,咱绝对不是首鼠两端之徒!”
萧耀南心中暗笑。老曹要保住家底子,又想吞并第十三混成旅,还能借此向已经日暮西山的老头子表忠心,得到最后一点好处。最重要的是,一旦老头子真的下台了,实力增强的第三师在老上司冯甫公那里还能讨得个好彩头,可谓一箭四雕啊!
1916年5月7日,陕南镇守使陈树蕃通电全国宣布独立反袁,出兵攻打西安。陕西将军陆建章急电在四川叙州的老部下冯玉祥率第十六混成旅回师救急,由此打开了在川北洋军大撤退的阀门。
第二日晌午,王承斌再次登上江津码头。
石铿前脚送走第十三混成旅的姜勉,后脚就赶到中码头迎接王承斌,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老朋友了,勾肩搭背亲热一番后相携上了磨盘山,在一个临江而建的小草亭里喝茶聊天。
掌握了江津电报电话局,又从陶云鹤的团部搜出了密码,石铿能及时看到各方面的通电。当王承斌说过陈宦电劝袁世凯退位一事后,他神色平静地说:“恐怕电劝不成就会通电独立吧?”
曹、萧、王三人连同在泸州的吴佩孚也是如此推测,王承斌见石铿一口道破,乃勉强笑道:“从休战到电劝,如若情势真发展到四川要宣布独立,铁戈老弟,你打算如何对付咱们第三师啊?”
石铿心道,你们我可得罪不起,现阶段巴结还来不及呢!不过,真要是恬着脸去巴结人家,人家肯定看不起你。因此,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捞了实惠还得让第三师欠我一个人情。有了这个人情,今后见面就好说话了。再说了,就算自己拼死一战阻挡第六旅,第三师还有第五旅在湘西、补充旅在重庆,曹锟还能指挥第七师、第八师和南川的第六师齐燮元旅。
阻击第三师,首先就违背了护**休战之本意,很可能逼迫曹锟来个玉石俱焚,届时,四川又将激战一场,遭罪的不只是老百姓,还有双方的成千上万名官兵。
“孝伯兄说哪里话了!”石铿故作不悦,说:“第三师乃中国陆军精锐,曹仲公和子玉兄,还有孝伯兄对石铿又如此看重。眼见延长休战了,战争结束也指日可待,我怎么会对付你们第三师呢?”
“那就好,那就好。”王承斌见自己来此的使命竟然如此轻松就完成了,连从铜罐驿撤兵的事儿也不用提,不禁笑道:“我就知道石铿老弟是心怀大局又重情义之人,曹仲公和珩珊兄还担心你不给子玉让路呢!”
石铿笑问:“第六旅何时东撤?”
王承斌一阵迟疑,左右寻思了片刻,说;“目前只是有这么个打算,具体撤退时间还得看情势发展而定。曹仲公为人谨慎,行事未雨绸缪,一贯如此。只是……”他突然转向南边,手指重重山峦说:“一旦形势有变,第六旅应快速撤到重庆,再行出川。可其他部队一旦得知必然军心大乱,竞相撤退,恐怕为害四川地方。因此,曹仲公的意思是请铁戈老弟帮个忙,放过第六旅而阻住其他部队。”
石铿揭下军帽,很不雅观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面露不解之色,问:“包括张敬尧和李炳之、伍祥祯?”
“嗯!”王承斌重重地点头道:“待第六旅到达重庆后你再依照第十三混成旅、第七师、第四混成旅的顺序放行。”
“这……”
王承斌见石铿为难,心知自己的要求也确实难为了人家。
从护**方面来说,如果北洋军出现总撤退的情形,蔡锷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以主力取成都,命令江津的石铿坚决阻击,确保护国黔军戴戡所部占领重庆;二是干脆全部放行,让北洋军早早离开四川。两种选择都不可能让石铿对北洋军放行一部而阻击一部。
就第三师而言,只有等到第六旅回到重庆部署完毕之后,才有能力将李炳之所部包围缴械。
“曹仲公从不亏待部下弟兄和朋友。”
石铿望向王承斌的双眼直冒金光。
王承斌伸出两根指头,说:“二十万!此事议定就先付五万,待第六旅全部通过江津之后付十万,剩下五万嘛……呵呵,等李炳之率部到达重庆时付清。铁戈老弟,你意下如何?”
搞清楚价码之后的石铿收敛了贪婪之色,为难道:“孝伯兄,石铿承蒙你当日小垭口留手之情,原本此等事情不该托辞不办的。可这事儿真的很难办,搞不好蔡总司令会把小弟我抓去枪毙!总司令治军一向严谨,小弟可不敢提着脑袋去赚这二十万元啊!”
“三十万!”王承斌追加了价码。对驻扎在重庆的长江上游警备司令曹锟来说,出这些钱虽然也肉疼,可羊毛终归出在羊身上,等第三师准备妥当离开重庆之前,肯定会在西南第一商埠捞上一大笔才动身。出自四川人身上的三十万元换来第六旅的安全和第十三混成旅的吞并,太划算了。
“孝伯兄。”石铿急得直跺脚,一副想要三十万元又不敢拿的模样,胡乱地拱手作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是……这……脑袋……你……”
王承斌揣摩过石铿的心思,慨然道:“此事一成,曹仲公、我和子玉兄,整个第三师上下都欠铁戈老弟一个人情!今后如若蔡锷追究与你,你尽可以拉起队伍出川投奔曹仲公,以兄弟的大才,当个少将旅长绝对没问题!”
要的就是这句话!石铿长出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王承斌向远处的马弁招手唤道:“来人,去船上取东西来!”
交接过五万元现大洋后,王承斌没有心思留在江津这种小地方吃饭,急匆匆地顺流而下回重庆复命。看着一封封袁大头,石铿乐得合不拢嘴,似乎看到手扼江津咽喉之地的自己有数不尽的财源正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