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散去,石铿邀请董鸿勋登临鼎山山顶。
鼎山与马骏岭隔江相望,就像一道关隘一般锁住长江水道,又给予江津县城一个强大而稳固的依靠,民间有“扼鼎山,控几江(江津别称)”之说绝非虚言,这也就是清末的巡防营、川军第一师、北洋第八师、四川第一混成旅先后选择鼎山西麓的大坡背设立军营的原因。
望着江北的重重山峦,董鸿勋有感而发:“铁戈,如今第一混成旅出于控扼川西、川东水陆交通而布局江津、永川的计划已然实现,然而尚有不足。”
石铿既然与董鸿铨是结义兄弟,很自然就在私下里跟着董鸿铨称呼董鸿勋为大哥了。
“大哥不妨直言,看看石铿所想是否与大哥相同。”
“噢?”董鸿勋有些讶异,转念一想这四个月来石铿的所作所为,又释然笑道:“那咱们要不要学诸葛孔明和周公瑾啊?”
石铿点点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纸笔,背转身子写了一排字,然后对折了又对折,再转身面对董鸿勋扬了扬。
“江津有便捷之水路,兵力、物资转运甚为方便,特别是面向重庆方向,可顺流而下转瞬及至。但是,江北那一片群山实则为长江与涪江之分水岭,也成为横亘在江津与永川之间的障碍。一旦永川有事,江津之兵以强行军也得花费大半日时间,而永川之东北有璧山刘湘所部,东面有集结于重庆的北洋军,两个方向的敌军最多半日就可突至永川城下!因此,我建议你最少以一个团的兵力驻扎于两地之间。”
石铿微笑着将手中的折纸交给董鸿勋,董鸿勋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排字――移驻旅部于德感坝。嗯……这等于把整个混成旅的驻防重心向西移动,也能起到来回呼应之效果。不过,舍弃地形险要的鼎山而去几乎无险可守的德感坝,似乎置指挥首脑机关于险地的嫌疑。这……就是石铿的水平?
“你小子,拍马屁就明着来!”董鸿勋随手将折纸撕碎抛出,看着随风飘舞的纸屑,正色道:“你刚才当众宣布,我是你的副旅长兼参谋长,也就是你的助手和幕僚,千万不可再以私人感情行事了!”
石铿收敛了轻狂之心,虚心低头道:“石铿受教!”
“跟你说了,你是主,我是副!主副之别必须恪守!否则,你我如何带兵打仗?”
石铿默然点头,心中都暗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在护**中论资历,一步步从滇军中打拼出来的董鸿勋比自己深厚了不知多少倍!论人望,第三支队长有功而受罚,滇军上下多少都对他有些过意不去,他但有所求,从唐继尧到赵又新,或者是蔡总司令都会照顾一二!论军事指挥水平,他在护国第一军团级主官中可谓首屈一指!如果董鸿勋不放下架子,曾经是他的属下,今日是他的主官,石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现在看来,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刚才的心机更是显得自己胸怀还不够宽阔,小家子气了!
“我拟以第三团驻防江津――永川之间的云谷关。再调第二团西去永川,设第一混成旅江北指挥部,总指挥暂由董鸿铨担任。你看如何?”
董鸿勋知道这才是石铿的真话,乃微笑道:“甚好!只怕洪铨能力浅薄不能胜任,还需一个好的参谋长辅佐才行。”
“我已经有了一个最佳人选,只是目前他还在重庆治伤,暂时不能就任。不过也无需担心,袁世凯暴毙之后,在川北洋军各部更是无心恋战,待北京府院首脑确定、国会重开之后,这场战争可望结束。季山兄只需提防璧山方向即可,以他目前的能力,又有三个主力团在手,固守永川绝无问题!”
董鸿勋饶有兴致地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刘明昭。”石铿不想多说,说了董鸿勋也不认识,只待来日见面以后再行解释了。他的想法是以刘明昭为江北指挥部参谋长兼团长。
董鸿铨见状也不多问,而是指点着江津周边的地形,大谈哪里可以设防,哪里可以驻兵,哪里是布置前哨之所……
泸州,护国第一军前指。
赵又新看到胸前系着红布条,被总司令部从第二梯团抽调到独立支队的参谋梁炳耀就来气。不,准确说是他看到那条象征着第一混成旅、象征着石铿的红布条就来气。耐着性子,他听梁炳耀说了几句,顿时兴趣大增,再听几句,竟然一下子跳将起来大声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石铿通敌!?”
“……第六旅撤离泸州,经过江津独立支队防区时,吴佩孚令其贴身副官孙成栋等五名军官留在江津,石铿将孙成栋、王家淦留在参谋处,王建勋派到教导队任兵器学教官,林琦在三营三连任副连长,周旺能在炮营任参谋。前几日,第十三混成旅经过江津时,李炳之亲自来到大坡背军营,副支队长董鸿铨竟然送了五万大洋给李炳之!石铿通敌,证据确凿!”
“好,好!”赵又新亲热地拍了拍梁炳耀的肩膀,温言问道:“你有证据?”
梁炳耀愤愤地说:“目前没有,但是只要抓到那几个吴佩孚的军官就有了!有了这几个军官,总指挥还以直接检查丁怀瑾和杨怀仪手里的账目,那五万大洋的来路、去向一查就明!”
“你马上写一份详细的材料,我要电报昆明的唐都督!”赵又新说着,又“嘶”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职部与孙成栋同在参谋处供职,值同一个班,相处数日下来就熟悉了。那日去江津城里的听涛阁喝茶,他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曹仲公,职部当时就留了心。后来设计把他灌醉,这才得知详情。至于送李炳之五万大洋之事,当天职部正好在参谋处值班,乃是亲眼所见!否则,职部也不敢相信战功赫赫的石支队长竟然暗中通敌!甚至有可能拉了第一混成旅投奔曹锟,谋取他个人的荣华富贵!”
说到此处,梁炳耀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生吃了石铿的肉。
赵又新总算信了,故意用赞赏的口吻点头道:“嗯,很不错,你的警惕性很高,不愧是我的好学生,我们云南陆军讲武学校培养的优秀人才!如果经查此事确实,你就是挖出通敌、投敌分子的大功臣,唐都督、蔡总司令一定会嘉奖于你,前途一片光明啊!去吧,好好写一份材料出来,我等着用。”
“是!”看到铲除护**内部的通敌分子有了希望,梁炳耀用力地碰了一下脚后跟,雄赳赳地领命离去。
傍晚,从昆明五华山都督府发来的急电到达护国第一军司令部,参谋长殷承?看过电报后顿觉手脚冰凉、头脑发晕,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拿着厚厚的电报抄纸奔向后院。
蔡锷的房间里,秘书处长李曰垓执笔,蔡锷口授,正在拟写肇庆军务院转发继任总统黎元洪和段祺瑞政府要求护**停战的回复意见。见殷承?匆匆赶来,脸色之难看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二人不约而同停下工作,看向参谋长。
“松公,唐都督急电,电文很长,您亲自过目吧!”
蔡锷微微一愣,一边接过电报抄纸一边问:“什么事?”
“唐都督指石铿通敌,似有确凿证据!都在电文里。”
石铿通敌?!天大的笑话嘛!蔡锷暗觉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不可信,又觉那些处心积虑要打击自己和石铿的人好笑,可看过几行字以后,面色顿时苍白起来,一股子寒气陡然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就冲到咽喉处。
“咳!咳!咳……”
李曰垓急忙轻轻拍打蔡锷后背,门外的副官邹若衡疾步进门,一边用眼神暗责殷承?不该拿这种事情来烦总司令,一边又叹息着来到蔡锷背后,扎马运劲,手法娴熟地按摩捶拍一阵,总算把蔡锷的咳嗽止住。
“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假的事情,唐?庚竟然也拿来说话?”蔡锷的脸色因为激愤难平从苍白转向潮红,看得一旁的邹若衡着急的连连给殷承?、李曰垓打手势。却听蔡锷嘶哑的声音再起:“什么收留吴佩孚部军官是图谋拉起队伍投靠曹锟?什么送给李炳之五万大洋,乃是买通关节?什么如此轻易就夺取永川,分明是北洋军有意配合?这欲加之罪,何患……”
见蔡锷突然失声,嘴皮子虽然在动,可声音却已发不出来,三人俱都大惊失色,急道:“总司令!息怒!静心!身体要紧!”
蔡锷推开邹若衡坐到桌边,拿起毛笔略一沉吟,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了几行字。
“松公,您的意思是让他们查?”
蔡锷神色坚决地点点头。
他不得不如此决定。袁世凯暴毙之后,陕西都督陈树蕃立即就宣布取消独立,拥护中央;接着四川都督陈宦在周骏的军事压力下宣布取消独立,偏偏利欲熏心的周骏对此置之不理,依然展开进攻。此时,唐、蔡二人的默契关系整个护国大局,一旦二人之间的分歧公开化,影响的不仅仅是护国第一军的内部团结,甚至可能导致北洋政府和在川北洋军重新考虑征滇军事!
“那……石铿会怎么想?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当日如非董鸿勋有意拖延时间,董鸿铨带伤夜行百里,恐怕石铿的人头早已落地!何况,这一次的主使之人不是罗熔轩和赵凤喈,而是唐都督!”殷承?一脸担忧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石铿所部一直孤悬在外,又连续作战,连连扩编,谁能保证部队里没有半分问题?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拿这些问题罗织罪名、陷害功臣?更何况,石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与王承斌的私交不错,我等早有耳闻。难道说,松公您与袁世凯、陈宦的私交也是通敌?!”
“好了,好了!”李曰垓见殷承?越说越激愤,似乎忘记此时蔡锷的身体最为要紧了,忙打岔道:“不如马上派人去追百里将军,请他尽快赶到江津,协助石铿筹谋如何化解这一风波。实在不行,值此陈宦取消独立之际,总司令,您可以考虑让石铿部暂时脱离第一军总司令部的统辖。那么,石铿就有理由拒绝任何人检查。”
蔡锷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此事也只能这样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