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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黔之间的云雾山区自古以来就是土匪横行之地。[第](http://wWw.-..)
这里重峦叠嶂、山高沟深、林木葱茏,岩溶地貌造就了许多天坑、溶dòng、暗河,加上原始森林的丰富产出,让土匪们既有藏身之地,又有野味、山果在非常时期以供充饥。由此,历朝历代的官军来此剿匪,都落得个铩羽而归的结局。即便是明末时石柱宣抚司秦良yù麾下有名的山地战劲旅——白杆兵,也无法将此地的土匪或者夷族叛军扫dàng干净。
第四hún成旅参谋长董鸿勋少将刚到jī公嘴山北的李家坪时,目睹南方耸立的大山和复杂的地形条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当他看到忙于秋收的李家坪秩序井然,看到一辈子难得出一回山的乡民冲自己lù出和善而淳朴的微笑时,又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政教队的工作成效是显著的。接着,他看到摆放在村口空地上的缴获,老式的抬杆、鸟铳、九子枪、马蹄你……嗯,土匪就是土匪嘛!那是?当他看到几支滇军在护国战争后期才从安南补充而来的法造m1892式步枪时,心中原本不太确定的猜测得到证实。
“这些枪是怎么得来的?”
杨必显立正道:“报告参谋长,此枪前不久从土匪手中缴获。职部那天看过马处长的伤口,正是这种枪所发shè的8mm步枪子弹造成。参谋长……”
“说。”
“此枪只在滇军中少量装备,为何出现在土匪手中?而且数量不少,退入山中的土匪骨干大半使用此枪。职部判断,这股土匪的来历有问题,多半于泸州那位有关系。”
尽管唐、罗、赵有负董鸿勋,他却顾念着乡土之情,极不愿意看到第四hún成旅与滇军开战。恐怕,杨必显也相同的心思吧?
“参谋长……”杨必显yù言又止。
董鸿勋急忙转移话题:“你的人呢?政教队呢?”
“政教队去了龙井湾协助秋收,有一区队一个排的兵力负责保护,警卫连正在山上围剿一股土匪,估计此时应该有结果了。”
“上去看看。”
沿着弯弯曲曲、上上下下的山间xiǎo路走了一个多xiǎo时,董鸿勋一行来到jī公嘴山前,却没有看到一个官兵的身影。正疑huò间,杨必显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前方不远处的路旁草丛中突然冒出一个身影,头上戴着草环,身上披着草衣,就连手臂、大tuǐ和枪管上也扎着树叶和青草。
“报告参谋长、支队长,曾连长在山dòng口组织进攻。”
杨必显下令:“保持警戒!”那弟兄立即钻进草丛一动不动,就算是有心人仔细察看,也需颇费工夫才能约莫分辨出他在草丛中的轮廓。
董鸿勋对此相当满意,心道:曾四没有白跟旅长那么久!显然,就算是杨必显也不知道这个哨位的存在。
“曾四很会动脑筋,这一套对付土匪很有效。现在不是土匪打我们的冷枪,而是我们时时伏击土匪。半个月下来,这一带的土匪们困处山dòng中不敢lù面,却被我们找到了藏身之处,今天正好一并解决掉。”
一路上山,又遇到几个隐蔽良好的潜伏哨后,在半山腰的一棵核桃树下找到曾四。曾四默默举手行礼后示意“禁声”,又指了指前方一个勉强可以分辨的山dòng口,再指指头顶。董鸿勋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那果实累累的核桃树顶端悬挂着一个硕大的野蜂巢,一名头裹军衣的弟兄用竹竿刚刚将蜂巢挑下,xiǎo心翼翼地顺着树干,避开树枝往下滑。十来只游动的野蜂“嗡嗡”地飞来飞去,曾四打了个手势,领着参谋长和支队长等人隐身于一块岩石后,又找来几件衣服覆了头脸手的luǒlù部位,以防不测。
一名头戴竹斗笠,斗笠上覆盖着一袭轻纱蚊帐,双手用土布反复裹了好几层的弟兄接过竹竿走了大约二十来米,xiǎo心翼翼地将有些碍事的竹竿去掉,又用一根青藤把蜂巢套住,在上端挽了一个结。接着,他在一xiǎo群围绕蜂巢“嗡嗡”飞舞的野蜂“威胁”下,一手提着蜂巢绕过dòng口正面,一手扒着岩石攀到dòng口边,略略取准后,猛然将手中的蜂巢扔进dòng去。
与此同时,十多名弟兄点燃了分布在dòng口周围的干草,火舌迅速卷起,他们又抱来早已准备好的青草覆盖在火舌上。另有一些弟兄用衣服、用野芭蕉叶向dòng口扇风,滚滚浓烟顿时封住了dòng口。大批受惊后飞出蜂巢的野蜂在浓烟的压迫下,只能向dòng内深入、再深入。
“啪!”杨必显用牛皮公文包拍死了一只在眼前飞舞的野蜂,翻转过来一看,几乎成为一团浆糊的野蜂足有寸许长。这么大个头的野蜂要是蜇了人……嗯嗯,汗máo都竖起来了!
董鸿勋心中暗赞,又有些担心地问道:“此dòng可有其他出口?”
曾四回答:“有,据李家坪的老乡说,山顶有个气孔,最宽处仅能容下一条tuǐ。再过一会儿,估计烟雾就会从气孔溢出一部分来。”
“这法子谁想的?”
“警卫一连三排七班副班长胡生祥,就是dòng口那个。”
董鸿勋笑道:“你们真够毒啊,要是其他土匪看到dòng中土匪的下场,估计以后八辈子都不会当土匪了。”
曾四不作声,看了杨必显一眼,杨必显说:“参谋长,之所以用这个法子,乃是出于不惊动活动在西边山里匪群的考虑。他们从江津、綦江一带被我们追到这里后就开始分散活动,却时常互相联络。只要悄悄地解决掉dòng中土匪,我们的潜伏哨还能抓到前来联络者,从中得知其他匪部的去向。”
“砰砰……”dòng口传出隐约而沉闷的枪声,估计是无望的土匪们在胡luàn开枪对付狂怒的蜂群。
“那dòng没有暗河?”
曾四摇摇头道:“老乡说dòng中很是干燥,只有几处滴水岩。”
弟兄们还在火头上轮番添加干草和青草,浓烟连续不断地灌进dòng内。突然,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冲出dòng来,刚一接触到新鲜的空气就仰头栽倒在地,四肢不断地chōu搐着,渐渐地没了动静。一名弟兄tǐng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过去看了看,用脚踢了踢,向曾四摇了摇头。
杨必显看出参谋长面sè的不忍,乃道:“参谋长,半个月以来,那些被裹挟加入的山民都陆续回家了,留下的都是十多年的惯匪,手上沾满了附近老百姓和来往商旅的血债,死不足惜。”
又过了一个xiǎo时,dòng内却再也无人冲出,估计连野蜂带人都活活憋死在dòng中了。曾四命人撤去火堆,在dòng口布置了一个班的兵力担负潜伏警戒任务,带着三十多名弟兄簇拥着参谋长和支队长收队下山。
上海,南市,董家渡朱家老宅。
说起董家渡,在此时的上海滩几乎无人不晓,因为从这里走出了朱家、陆家、沈家三支在上海工商界赫赫有名的家族,原本籍籍无名的渡口也因这三个家族在上海的斐然名声而为世人熟知。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董家渡最初的地标建筑——圣芳济会的沙勿略教堂。
朱氏家族的三号人物朱季琳接到二哥电话后匆匆赶来,屁股尚未坐稳就连声询问出了何事?这都是因为朱志尧的主要产业求新厂的经营状况实在令人揪心,难以释怀。
“三弟,我的求新有救了。”朱志尧笑眯眯地将手边的无息贷款契约递给弟弟。
朱季琳一看,满脸都是惊讶,问:“30万元无息贷款!三年期?!怎么nòng到的?”
“通商银行的人说,是段总理亲自关照的,银行昨天才接到电报,今天就全部办妥转账,这30万元已经稳稳当当进了求新的户头。嗯,这个月挪借东方汇理银行的账目总算能够凑齐了。”
“段、段祺瑞?”朱季琳温言连连摆头,却不是否认,而是表示难以想象,只因朱家和北洋政fǔ的这位总理没有任何来往。
朱志尧乃把在哈同huā园与石铿的一面之缘略略说过,却引起朱季琳更大的疑huò,一名陆军少将为何对朱家的产业如此热心?莫非其中有诈?反正,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不管你信不信,这事儿就是来的。”朱志尧又拿起厚厚一叠文书,说:“三弟,我已经决定转卖手上同昌榨油厂、北京溥利尼革厂、同昌纱厂、申大面粉厂、新成米厂、江西布厂的全部股份,回笼资金全数投入船舶和内燃机制造业!”
“哥!你疯了!”朱季琳瞪大了双眼,如今欧战正剧,面粉、皮革、máo呢、棉纱这些战略物资在欧洲市场上的价格猛涨、供不应求,无数人挤破脑袋都要进来分一杯羹,可自家哥哥却要将这些赚钱的买卖全数停下,去贴补那求新船厂的亏本生意!这……不是疯了还会是什么?!
“我没疯。”朱志尧心平气和地摆手示意三弟冷静下来,说:“我在南市电气以及咱们朱家弟兄合办企业的股子就不动了,与虞德老(洽卿)合办的大通地产也不动。大达轮船、江苏铁路的股子,我希望你能接手。如今正是米、面、纱、布、皮革、máo呢畅销之时,我想必然能够卖个好价钱,粗粗算下来,能得四百万元吧!噢……对了,近日报纸你可留意看过,中央政fǔ在四川搞了一个江永特区,如今江永特区行政专员丁怀瑾先生就带着工商考察团在上海。你回去以后立即安排一下,火电厂、电灯公司、自来水公司都要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洒扫一下,别让人看了咱们朱家的笑话。”
朱季琳起身顿足道:“哥!不是别人在火电厂、电灯公司看咱们家的笑话,而是在你身上看咱们家的笑话!”
“嘘……”朱志尧急忙招呼道:“你xiǎo声一点行不行?别扰了孩子们看书。”
朱季琳频频摇头,想劝二哥回头却不知从何说起,气急之下不禁长叹:“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他不会任由你如此胡闹!”
“嗨!二哥我都是五十三岁的人了,怎么会胡闹呢?做这些事情,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即便没有段总理亲自照顾下来的30万元无息贷款,我也会考虑趁市出手其他产业,在补平求新厂的亏空之后,投资江永特区。”朱志尧的语气和神情一样坚决:“《申报》那边已经说好了,消息明儿一早就发出去。”
“魔障!魔障!”朱季琳在xiōng前画了十字,又低声祷告了一番:“天主啊,我们朱家世代信仰天主,请您睁眼看看,救救中了魔障的朱志尧吧!阿mén!”
朱志尧只得在xiōng前画了十字,笑道:“这事儿跟天主没关系。三弟,说说吧,轮船和铁路的股子你愿不愿意接手?我以原价转给你。”
亲兄弟,明算账。自老大朱云佐去世后,如今朱家这一代只有两兄弟了。可两人都是商人,也早分了家,虽然在大事上互相通气、商量、帮扶,却已然是两家人了。
“我、我,我再想想,你等等。”朱季琳话音未落就走出书房。
朱志尧当然知道自己的弟弟要干什么去,乃伸长脖子悠悠喊道:“舅父大人也支持我的决定!”
朱季琳立马回转身来说:“你诈我?”
“不信?尽管打电话问去。不过,此时舅父大人估计正往这边赶来,你……还是坐下吧,别一惊一乍的。”
朱季琳这才确认哥哥是吃了称砣铁了心,长叹一声道:“唉……我接!申大面粉厂的股子我也接下来,我的能力有限,最多就只能做个份儿上了。”
“三弟,你也是为了咱们家好,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这一次机会实在难得,我不忍错失也决不错失!”朱志尧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这样的情态,似乎只有在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身上才可见到。“你留守上海,我除了经营求新之外,会把一部分jīng力用到四川去,如果在四川立足了,做好了,赚钱了,你再跟进。如果这一次我决策失误亏本了,还指望着依靠电灯、电车公司那些股子过活呢!所以啊,咱们两兄弟都不能有半分的松懈!”
“四川那个特区真有那么好?jiāo通不便,路途遥远……我看,难有发展啊!”
朱志尧一脸轻松地笑道:“好不好只有去了、做了才知道,对吗?不过,我相信一个人,就像相信你一样。他就是石铿将军,目前正率中央陆军第四hún成旅驻扎江永特区,以强有力的保护特区建设。他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人,他指出的道路也符合求新厂未来的发展需要。投资煤铁矿冶、焦化厂、炼钢厂,正是为求新解决钢材来源的问题。既然你也觉得四川jiāo通不便,为何我不趁势举办航运公司呢?你放心吧,你二哥我做了几十年生意,不会在yīn沟里翻船的!”
书房外面,mén房大声地招呼着:“舅老太爷,您来啦!”
朱季琳苦笑道:“哥,你援兵到了,咱们还不出去迎接着?”
兄弟二人各怀心思的相视一笑,并肩出mén迎接舅父老大人,中华民国有名的教育家——马相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