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电讯中断】
战争的主动权往往攥在进攻者手里,而进攻者的最有效手段,又攥在炮兵指挥官的手里。
赵贤志中校把炮群指挥所设在黄金山老鹰岩上,身在标高377的此地,他能在白天看到大半个泸州城。此时嘛,除了泸州城黑黝黝的剪影在沱江和长江水面上的倒影之外,赵总指挥就只能看到自己手里的怀表和身边的电话了。
得益于石铿在上海结jiāo的德国朋友沃尔茨,跨越长江敷设的胶皮电话线将炮兵指挥所与各炮连、前指、各团指挥所紧密地联系起来。
除了野战电话系统,与团长同一级别,重要xìng却超过主力步兵团长一大截的炮群总指挥手里还有一台无线电报机,虽然体积庞大了一点,功率xiǎo了一点,手摇式发电机累人了一点,但应付作战地幅不超过方圆八十里的师、旅级战役,却也绰绰有余。
昏暗的天光下,秒针“滴答”转动,因为长时间看着细细的秒针,以至于赵贤志频频生出幻觉来,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眼huā了,看错了,表坏了,时间是不是应该早到了?róuróu眼睛再看,这秒针走得也太慢了一些?本总指挥jīng心拟订的作战计划和十个炮兵连的1000多弟兄还等着呢!
耐不住了,赵贤志摇动发电手柄转了几圈,拿起话筒看着怀表就喊:“现在是凌晨5点20分整,各连,10分钟准备!”
“山炮5连,到!”
“榴炮连,到!”
“山炮2连,到!”
……
敢情这些连长们早就做好准备等着了,总指挥刚对过时间就纷纷报告部队准备到位。
黄金山下,杨必显放下电话,就在马灯最后检查了一遍榴炮连shè击指挥表,确认无误后将shè击指挥表jiāo给刘文辉。刘文辉把shè击指挥表夹在硬面的文件夹子里,xiǎo跑到前三后三放列的榴炮连阵地中间,高声下令:“以炮四班为基准,方位47—20,距离3611,风向西北4,纠偏调整47—13,仰角调整58,执行!”
“叽叽嘎嘎”的机械摩擦声中,炮手cào纵方向机、高低机将调整炮口指向。
刘文辉弯腰检查过方向、高低机刻度,又提声道:“各炮,爆破杀伤弹十发,碰炸引信,准备!”
各炮一炮手旋转炮尾的螺纹松开横式炮闩,四炮手抱着一发装好引信的炮弹装填入膛,五炮手用推弹杆将炮弹抵住,看向炮长。炮长手举xiǎo旗看向副连长,副连长一只手高高举起看向捏着怀表的连长。黄金山上,指挥、测绘班的官兵们则或蹲或站在观测器材后面,准备将第一轮炮击的shè效在第一时间报告连长。
“打!”杨必显劈下右手,因为用力过猛,肩关节传来一种几乎脱臼的感觉。
“打!”刘文辉高声传令。
“打!”各炮炮长挥下下旗,只是,夜间cào炮挥旗没有任何信号作用,只是维持一种标准的习惯而已,真正的命令还是那声口令。
其实,连长、副连长和各炮长下令的间隔时间绝对没超过三秒。
各炮五炮手猛地将炮弹推到位,炮闩关闭,一炮手猛地拉动炮绳。
“轰”的一声响,六发炮弹发出同一个声音,在炮口耀眼的闪光中斜斜地飞向天空,沿着58°的高抛物线飞临泸州城西的五峰顶,又几乎垂直地落向地面。阵地上,一片尘烟掀起,尘烟弥漫间,炮手们已经装填第二发炮弹到位,就等调整shè击参数了。
炮弹出膛7秒后,泸州城被频频闪耀的强光照亮,接着,成片的爆炸声在五峰顶上响起。轰隆隆……如同一阵冬日里的惊雷般滚滚而来。
“中的!”
接到报告的杨必显向刘文辉挥了挥手,刘文辉大喝:“保持shè界,九发急速shè!”
“轰轰……”沉闷的炮弹出膛声连续响起,54发105榴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难分先后地砸向五峰顶,还未落地就与沱江北岸的两个炮群发shè的炮弹汇合,以更密集的落点,更慑人的声势将五峰顶笼罩在一片火光和硝烟之中。
张坝江心洲,步兵二团一营一连长máo培良站在船头的看向泸州城,他的脸被五峰顶上的火光映得一阵明、一阵暗,似乎他的心思都反映到了脸上一般。
永川保卫战中,敌军几乎被炮兵弟兄们击溃,设伏的步兵几乎就是下山抓俘虏、收缴武器的打扫战场差事,根本无功可立!这一次,炮兵千万别太过分了啊!暂停半年铨叙的处罚命令已经失效,全旅最老资格的连长máo培良还指望着参加营级主官考核呢。
木船向黑黝黝的敌岸缓缓靠近,距离越近,船上的官兵们就越紧张,只是,有的人紧张的表现是出汗,有的人则是颤抖,有的人则喜欢闹出点动静来。譬如máo连长身边的麦德森机枪手蒋猛,他喜欢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噢,不,不是喜欢,而是滇军那个鸟师长勾结土匪残害军民,特别是老家永宁的事情让他恨不得立马冲进泸州城,把子弹统统打在那家伙身上,还要再踹上两脚才算完事。
靠岸,下船,散开队形……桂huā坪根本就没有敌军驻守,最近的守敌是在前方两里处的狮子山一个前哨排。
máo培良气得频频跺足,要不是身边还有弟兄们在,他肯定会破口大骂团部参谋……啥?骂团长?算了!向江北发出信号后,见后续部队纷纷登船驶来后,máo培良召来手下的排长。
“王式谦,你带3排向狮子山搜索前进,按照地形来看,如果狮子山上有敌军驻守,应该选择北坡,你排先头班当采用班左斜横队实施搜索,我派机枪给你押阵!”
“是!”王式谦也是全旅最老资格的排长了。他受命后带着三排附蒋猛的三人机枪组快速靠近狮子山,当山头响起枪声的同时,全部五十名官兵快速卧倒,他依据山头的枪口焰判明敌情后,以先头班排枪吸引敌军注意力,带着2、3班和机枪组从西南坡绕进,一个冲锋就击垮了无心恋战的敌军前哨排,将狮子山牢牢地控制在手。随即,他就令人割断了叙州——泸州的电报线。
五峰顶上乍然响起的爆炸声惊醒了入睡不过一个多xiǎo时的赵又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敌人炮击而是自家炮兵不慎引爆了弹yào。当他听到远比爆炸声轻微的炮弹掠空声时,才搞清楚了一个事实——石铿的炮兵能在隆冬的早晨六点的昏暗天光下实施准确炮击!
“都给老子安静!”
惹得师长心烦的那些走来走去、惊慌失措的参谋们、马弁们原地立定。此时,炮击突然停了下来,整个泸州城,当然也包括第七师的指挥部里陷入恐怖、难耐的寂静之中,从赵又新到手下的xiǎo兵,似乎只能听到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的砰砰跳动声。
“啪……”西面龙透关方向传来隐约可辨的枪声。
“你,去看看。”
杨森匆匆赶来,差一点与奉命查看的参谋撞个头碰头,他推开那参谋,赶到赵又新身边xiǎo声报告:“炮营大半没了,能用的炮不超过三mén。官兵大多在营房里休息,仅仅伤亡了几个值哨人员,此时正在组织搬运火炮下山。另外,龙透关外出现大批敌军,估计天一亮就会发起进攻。”
赵又新闻听噩耗脸sè铁青,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个炮连12mén山炮,如今只剩3mén能用,这仗还怎么打下去?!他本想责骂昨晚还力劝自己不可调动炮营的杨森,可转念一想,人家不是执行命令了吗?错失是自己造成的,早知道昨晚就冒着伤人毁炮的危险将炮营撤下来的,何必要等到天亮才行动呢?这世间,后悔yào是千金难求哇!
杨森依旧压低声音在赵又新耳边建议:“凤公,应该马上给叙州、内江、成都、昆明急电求援。”
“嗯!”
“报告!”机要参谋一脸煞白地立正道:“电讯信号突然消失,是敌军截断了线路,泸州与叙州通讯断绝!”
“滚!”赵又新怒喝一声,这机要参谋怎么就不学参谋长呢?此等事情值得你高声大气地当着指挥部这么多人的面说吗?你唯恐如今的军心还不够luàn吗?存心找骂!
“凤公息怒!”杨森给机要参谋使个眼sè令其退下,又挥手让周围的官兵离开后,才说:“为今之计,我军当做两手准备。第一,固守待援,以三个实力未损的步兵团坚守泸州,尚可一战;第二,向西突击,击破龙透关外的敌军,保持与叙州的陆路联系。”
“等天一亮,你去龙透关坐镇,我调一个营的预备队给你,务必确保龙透关外的道路畅通。”赵又新说着,俯身看向地图,皱眉道:“可惜啊,要是五峰顶炮兵阵地还在,天一亮就可以居高临下以炮火支援你了。子惠啊,如今的士气你也知道,你留一个连为督战队,有畏缩不前者,杀!有huòluàn军心者,杀!有阵前投敌者,杀!告诉弟兄们要奋起抗敌,我们的援军不日就到!嗯……杀敌一人赏银10元,杀敌一军官者,赏银20元!务必确保华阳场、方山一线在手!”
杨森带着25团3营五百多名官兵,挑着两大箩筐的现大洋上了龙透关,随即就在关城上架起两tǐng马克沁重机枪,严令关外的417、398、451高地的守军不可退却半步。不过,他却没有派出前哨部队以xiǎo规模的反击试探敌军。
能够拖住赵又新一个团的兵力,安安全全地在龙透关待到战斗结束,乃是上上之策。
叙州守军最先发现与泸州的联系中断,本以为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检查电报机和线路之后才确定是泸州方向中断了联系。这么一折腾,叙州向成都、昆明急电报告拖延到早上10时许才发出。
成都、皇城督署会议厅。
四川督军罗佩金刚刚宣布完中央政fǔ和陆军部核准的川军整编方案,各师参谋长或师长特派代表就闹成一团,纷纷叫嚷“督军处事不公,如此整编实在难以接受,请熔公向中央反映各师的难处……”会议开不下去了,再说这些人还得回禀师长们才能决定。
罗佩金正要宣布散会,却见参谋长赵钟奇匆匆赶来。
“泸州中断电讯联系,据此可以判断石铿已经围城。熔公,赶快催促内江援军加速前进,不要再保持调停姿态了。”
“等等。”罗佩金强作镇静,起身向各师代表们说:“此案乃是中央拟制,佩金深知各部的困难,也曾向中央陈情,无奈中央整编全国陆军的意志坚决啊!各位,你们也想想,全国陆军编为40个师,20个独立旅,合计兵力50万。如今咱们四川就占了多少?10多万,两成还多,地方财政早就不堪重负!再说了,全国就60个中央陆军师、旅的番号,四川已经有了第四hún成旅、第十四师、第十九hún成旅三个番号……”
代表第二师与会的成都城防司令田颂尧高声道:“熔公,想当年前清编练三十六镇新军,四川可是三个镇、两个hún成协的番号!如今全国是40个师、20个hún成旅了,番号反而比前清大大减少,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而且四川各军本就有十四万之数,督军署为啥不能为咱们争取三个师的番号啊?!莫非,督军是有意要把咱们川军各师统统裁散?!”
田颂尧这番话说得很毒,不管罗佩金作何辩解,最终给人的印象无非三个——其一,罗佩金这个督军在中央根本说不上话,迟早要下台;其二,如果罗佩金有能力争取而为争取,那么只能是这位督军要以牺牲川军的利益讨好中央;其三,以上两者都不是的话,那就是督军本人要针对川军,要实施其实已经开始的实施的强滇弱川政策了,只是,以前是在政务、财政上,今儿是要对军队下刀子了!
罗佩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尴尬万分地挥挥手,说:“此事,望各位回报官长,待中央委员到达即行整编。散会!”
各师代表并未久留的意思,哄然出mén一番计议方才散去。
“熔公,他们……”
“不必为意。方才宣布整编命令之前,我已命令川军第二师撤一个团的兵力出城。如此,城内我军以两个团对第二师一个团,luàn不起来。”罗佩金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回到办事房,坐到宽大的椅子上后,说:“赵凤喈以三个团的兵力守泸州,坚守十天绝无问题。朱、王两团已经过了隆昌,前进至青龙场、牛滩一线牵制第四hún成旅兵力,今日就会派代表联络第四hún成旅调停战事、拖延时间。赵凤喈能守多久,咱们就拖多久,等到唐督军挥师北上和我们解决川军整编问题之后,正是第四hún成旅久攻不下、师老无功之时,再……嗯!?”
赵钟奇心道,你的算盘堪称如意,可赵凤喈守城不过两天就中断电讯联系,这兆头可不太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