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三种战法】

召开过军促会的江津大坡背军营中心礼堂成了第十六师和川军第五师、第一师军官们的朝圣之地。

原因无他，乃是第十六师教导队拥有阵容鼎盛的教官队伍，随着蒋方震的归来，有张孝准、钟恕诚、贺恭延和马建蕃分讲工、辎、步、炮，而石铿又在元旦会议之后将泸州的军政甩手给董鸿勋、杨森、丁怀瑾等人，自己一边在xiǎo院子里享受天伦，一边与各方代表会议，时不时地在礼堂开一节战术课。

几乎每一天晚cào过后的晚讲时间，不值营的军官们都会根据礼堂外黑板上的课程安排，自行进入礼堂听课。川军第一师第一旅和川军第五师独立旅军官们近水楼台，更是有组织地在军人招待所订了房间，各部军官轮流来江津学习。

1月19日的晚课，又是由石铿主讲战术，这么一来，步、炮、工、辎、骑军官们不分科地一涌而进，早早地将可以容纳一千四百人的礼堂挤了个满当当。很快，佩戴黑领巾的第十六师军官就和别部军官分出差别来，因为第十六师军官每人都有一个制式牛皮图囊，从图囊里掏出纸笔一翻转就可以写写画画作记录。这玩意价格说起来也不贵，不过63个银元而已。可要装备到全军四千多名军官人手一个的份儿上，那近三十万元的消耗就不是一般部队所能承受的了。

一名戴着值星袖标的中尉军官xiǎo跑而入，在主席台下立定后高声喝令：“立——正！”

在咔咔的翻板木椅的碰击声后，1400多名军官同时并tu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石铿在泸永镇守使署高级参议蒋方震、教导队总教官张孝准的陪同下快步进入礼堂，三位将军身后，还有一位身穿黑sè西服，披着máo呢大衣的高鼻子，乃是给第十六师提供了大量廉价军械、军资和光学器材的“德国朋友”沃尔茨先生。

“稍息。”齐刷刷地入座声中，石铿在主席台上站定，略略向台下的蒋方震、沃尔茨点头示意后，习惯xìng地劈开双tuǐ，一手叉腰，一手作势，提声道：“今日晚讲的题目是——突破坚固之纵深防御战斗中的步炮协同。开讲之前，我先介绍一位朋友给在座诸位认识，沃尔茨先生，请上台来。”

千人瞩目中，受宠若惊的沃尔茨强自稳定了情绪，迈着自认为优雅、有力的步子上台，走到石铿身边后转向台下鞠了一个躬。

“这位是德商鲁麟洋行的一级代办汉格.冯.沃尔茨先生。正是因为他和他的朋友们冒着欧战的炮火硝烟，为我军送来大量的军械、弹yào、军资，特别要讲的是我国陆军最为缺乏的光学观测、瞄准器材。其中有我军炮兵前观人员使用的德国葛尔茨公司09年出产两米（基准线）5倍（放大倍率）双筒周视测距机，有配合新列装150mm重炮的德国卡尔.蔡司公司13年出品的箱式炮瞄镜，有我军迫击炮试验部队列装的卡尔.蔡司11式简易瞄准镜，还有我军炮兵测绘、指挥部队大量装备的六分仪、炮兵罗盘等等器材。可以说，我军炮兵之所以有今天的规模，今天的技战术水平，与沃尔茨先生的帮助密切相关。我提议，向尊敬的沃尔茨先生，敬礼！”

在一千四百多名军官的致礼下，德国陆军后备役少校沃尔茨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鉴于自己没有穿军服，只能频频向台下的军官们鞠躬还礼。不过，能够高踞台上受到这么多堪称标准军官们的致敬，德国佬的心里美滋滋的，差一点就忘乎所以了。

“坐下。”石铿示意沃尔茨下去后，说：“之所以请出沃尔茨先生来与大家见面，就是要告诉大家一个事实，没有技术基础的炮兵部队无法承担起未来战争的需要，无法为步兵提供准确、足够的火力支援，也无法从当前的hún编炮兵走向压制炮兵、支援炮兵和步兵炮兵。简单一句话，用好炮，我军将无往而不利！在当今我国重工业技术水平落后，产量极低，武器弹yào难以保证的基础之上，我军更需要重视炮兵战术、技术培养，以达到消耗最少、效果最大的目的。”

略停顿了一下，运足中气，石铿又道：“言归正传，灯光，地图。”

挂在礼堂四壁上的煤油汽灯熄灭了，巨大的布帘被缓缓拉开，现出挂在墙上的一幅大地图来，在悬挂在石铿头上的三盏马灯发出的白光下，所有人都能看清这是一幅攻防态势图。其中处于防御态势的蓝军拥有四个旅的兵力，防御正面为48000米，最大纵深为21000米，在防御地幅内有三个呈后三角布局的坚固要点。从地形、地物和几个明显的地标来看，与会的大多数军官们都能猜出那是自流井和贡井地区。再从红方三个旅的开进线路、集结区域、兵力兵器的配置来分析，自贡地区将是第十六师在未来会攻取的目标。

三个旅进攻四个旅，放眼当今中国陆军，只有第十六师才有这样的实力和胆气！由此可见，这一节课所涉及的内容完全与实战紧密相连。

“突破坚固之纵深防御的步炮协同，课题很大，应分解为四个部分来解决。第一，战前准备。进攻作战，物资消耗巨大，弹yào、粮草、骡马、兵员补充尤为重要。在囤积物资、集结兵力、部队开进、占据进攻出发阵地等一系列行动中，要解决如何隐蔽部队？如何协调运力？如何保障jiāo通？如何制造假象míhuò敌军？如何警戒、反击敌军袭击？如何保障通讯？这一些问题，都是在制定战役计划时必须重点突出的。第二，开进。如图所示，红方以三个方向的快速机动接近敌军，占据进攻出发地。那么，三个方向必然有主次、真假、先后、明暗之分。红方左路军最先开进，方向为预定进攻目标以西的三号地区，以期造成蓝军指挥官两个判断，第一，红方要夺取三号地区的控制权；第二，红方要以此迂回动作切断三号地区与主阵地之间的联系，主攻方向依然是作为主阵地的一号地区。那么，红方如何加强蓝军指挥官的第一个判断，使之作出错误的指挥动作呢？”

提问之后，石铿又休息了一会儿，调匀气息。

“在左路军占据出发阵地与敌jiāo火之后，以中路军向三号地区开进，作出增援左路军的态势，bī迫敌军指挥官不得不chōu调部队增援其三号地区守军。同时，主力右路军以隐蔽、快速的动作向敌一号地区开进。实际上，战役在前期准备时就拉开了帷幕，从开进时就已经进入实战阶段。如果能以开进yòu导敌军犯错，则坚固之纵深防御将不复存在。而我们的课题是在敌军不上当的情况下，以步炮协同的战术突破敌军防御，彻底击败敌军。这就是第三个课目——战法。弹幕徐进、步兵跟随，以撕开正面；重点炮击、jīng兵突进，以打掉支撑点；掩护炮击、渗透突击，以分割敌军，逐一歼灭。三种战法，三个课题。讨论半xiǎo时后，点名发言。”

趁着石铿回到前排喝水、休息的空挡，礼堂里的军官们jiāo头接耳、议论纷纷。此时，非第十六师军官们又发现一个问题。十六师的军官们都不是以建制单位扎堆的，而是在一xiǎo堆人里面肯定有步兵、炮兵、工兵、骑兵、辎重兵军官。在讨论时间里，这些人从各自兵种特xìng出发来解决师长提出的问题，可谓事半功倍。

不通过经常、长期的这类学习决养不成这种习惯。于是乎，在“嗡嗡”的议论声中，第一师、第五师的军官们猫着腰换防了……

沃尔茨开了眼界，作为“商人”，在德国的国防动员体制下，他也是预备役军官，曾经接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可是在严谨到刻板的德国陆军中，他从未见过石铿这般的教学方式。更令他震惊的是，石铿在前满的讲话中已经透lù出一个重要的信息——第十六师的战术水平不比德国陆军差，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德国陆军！

中国古老的《孙子兵法》和现代军事技术结合起来，其威力本就超乎外人的想象。

拥有优势的火力而不拘泥于火力、兵力投放，拥有东方的军事智慧，善于机动造势，善于揣摩对手心理，善于调动jiāo通、通讯等一切积极的因素，敢于利用己方的装备、战术优点，以劣势兵力发起进攻。这一些军学思想在目前的欧战战场上几乎没能体现出来。如今的欧战双方都在谋求堆积兵力、技术兵器，热衷于在既定时间内向既定目标投放最大限度的烈xìng炸yào和钢铁。战争艺术，在欧洲已经走向了一个死胡同，那绝对不是艺术，顶天了能冠以技术之名而已。

“石将军。”xiǎo声地，沃尔茨招呼了石铿，又左右看看身边的几名将军，等石铿会意行到礼堂的侧mén外后，沃尔茨说：“将军，您是否有时间接待我国驻华武官陆军中校奥托先生呢？”

“沃尔茨，我的朋友，我不是外jiāo官。”

“可您是将军，是军人。奥托中校是帝国陆军优秀的军官，你们应该有许多的话题。目前，奥托中校正在汉口视察租界驻军，如果……”

“没有如果，沃尔茨。”石铿已经猜到沃尔茨的企图，他可不想用自己的军事智慧去影响欧战的结果，因为，德国在战略上的劣势不太可能通过一个外人的建议而发生逆转。只是沃尔茨这人不能得罪，欧战后还指望他牵线搭桥，去德国大发工业技术的横财呢！嗯，还是找个理由推托了事！

“我的朋友，很抱歉，德国陆军不可能在凡尔登取得突破。”

沃尔茨疑huò反问：“凡尔登？”

石铿心叫糟糕！鬼才知道这个时候凡尔登打响没有？话都出口了，绕回来就是了。

“德国统帅部不觉得凡尔登突出部是一个极好的打击目标吗？兴许，通过对这个目标的打击会源源消耗法军的有生力量。不过，我说的是兴许、也许、可能，在你们的那种军事思想体系下，这种硬碰硬的力量对决恐怕会耗尽两个巨人的jīng力。”

沃尔茨神sè黯然地叹道：“将军，在听了你的讲学之后，我也有这样的担心。我很好奇，如果是您指挥德国陆军，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吗？”

“不可能！”石铿笑道：“我一个人无法改变一支军队的思想和固有的战术体系。除非这支军队是由我一手一脚地建立起来，就如第十六师一样。所以说，我无法指挥德国陆军，我的想法会被德国将军嗤之以鼻。沃尔茨，我警告你，不要把我们的谈话你今天的见闻告诉你的武官先生，没用的。体系不同，思想不同，你的话就无法得到德国陆军的认同。”

“唉……”沃尔茨的神情更加晦暗了，长叹后他蔫巴巴地说：“那，我先告辞回招待所休息了。”

石铿还要回头主持晚讲，自然不能送客回招待所了，只能唤来一名警卫陪同客人，向沃尔茨微笑告别：“请便，晚安。”

沃尔茨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出了大坡背军营后就钻进城里的电报局，给汉口租界领事馆拍发了一份简短的密码电报——凡尔登是否有决战？随后又将今夜的见闻拟成长电拍发。这些事情做完后，他并未离开电报局，而是chōu着烟卷儿寻思着如何从石铿嘴里掏出层出不穷的秘密。

德国外jiāo部驻汉口领事馆里，驻华副武官奥托中校接到电报后立即向北京去电询问，半夜里他得到密电回复——帝国陆军正在准备凡尔登决战。

东方的将军竟然知道欧洲战场上的德国陆军正在准备凡尔登战役？！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奥托中校立即铺开法国地图，拿出放大镜仔细研究，又参阅了所有自己能够搞到手的资料、信息，以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待1916年1月1日以前的欧洲战局。这一研究下来就是天光大亮，奥托中校得到的结论是——古老的中国出现了一位杰出的战略家！他对欧战的看法，他的意见必须得到德意志帝国的重视！因此，身为武官的自己必须接受情报员的建议，赶快到那个叫江津的地方拜见这位中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