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美德绝jiāo】
1917年2月3日,美国以反对德国“无限制潜艇战”为由,宣布与德国绝jiāo。同时,美国还照会包括中华民国在内的各个中立国,希望与美国采取一致行动。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奉命在北京上蹿下跳,竭力劝告中国与美国保持一致,以加强中美关系。
中华民国外jiāo总长伍廷芳乃是有名的亲美派,他积极响应芮恩施的行动,主张中国走美国路线,从而得到美国的政治支持、经济援助,抵制二十一条的实行,遏制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势头。民国大总统黎元洪也不分析国际形势就很干脆地示意左右,既然死对头段祺瑞是个亲德分子,那咱就偏偏跟他拧着来!
德国驻华公使辛茨也使出浑身解数,竭力拉拢中国亲德势力,以期避免中国与德国绝jiāo。这位公使没有忘记某位中国年轻将军的“预言”,更知道这位将军目前收到政fǔ总理段祺瑞的重用,担负了很大的军事责任,对中国的军政决策具备了一定的影响力。虽然石铿曾经很坚决地拒绝了德国公使馆副武官的访问要求,却依然与鲁麟洋行、沃尔茨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于是,沃尔茨得到了重用,又在给石铿发了一份电报之后,带着从丹麦采购的机器设备和汉口租界驻军的部分储备军需西上四川。
石铿接到沃尔茨的电报后颇为得意,带着宜人的微笑接待来自成都的客人。
雷飙年约三十五岁,身穿少将军服,挂着勋五位章和一柄鎏金狮头军刀,显得简洁干练,颇有些威武的气势。不过,在与石铿握手的瞬间,这种气势就显得矮了几分,因为他的个头与石铿比起来本来就矮了近半个脑袋。
“在沪上逗留期间,恩师时常提起时若兄,无奈石铿军务缠身,久仰兄长大名却无缘相见,今日一会,真是得偿所愿。”
想起英年早逝的蔡锷,雷飙容sè黯然,紧握了石铿的手,用带着湖南口音的官话说:“松公离世非松公不幸,乃是川人之不幸,民国之不幸。铁戈,雷飙奉戴省长之命来此,目的就是要避免一场新的川luàn出现。”
石铿想不到雷飙会如此急切地说出来意,嗯……这说明戴戡遇到的麻烦不xiǎo啊!微笑着,他请雷飙入座后,假作不解道:“新的川luàn?如今查办使正驻跸我处,克日前往自流井查验盐税问题,不久即可前往省城。王、张二公有话,此次查办定要彻底,以杜绝川luàn之根源……肖处长,什么事?”
肖立快步趋前呈上一份密电,石铿并未避开雷飙,当场就拆开来看,却是段祺瑞向石铿征询对德绝jiāo一事的意见。石铿看过之后将电报递给雷飙,过了一会儿,说:“时若兄意见如何?”
此时此刻,雷飙才体会到石铿受段祺瑞重用的程度。他想了想自己的立场,似乎并不适合在此等重大问题上置喙,乃摇头道:“国府决策,非雷飙可以妄言。铁戈,松公昔日在书信间颇为推崇你的战略眼光,雷飙愿洗耳恭听。”
石铿并未直接答复雷飙,而是看着肖立说:“回电泉公,职部以为美国与德绝jiāo之后,德国已处于战略上的绝对劣势,虽有jīng锐之陆军可以仰仗,然战争资源紧缺而制海权握于英人之手,即将陷入补给困境,战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且德国实行无限制潜艇战有违国际公理,政fǔ应当考虑在美国及协约诸国给予我国相宜好处之后,与德绝jiāo。”
肖立离去后,石铿突然沉下脸来,说:“时若兄,恩师蔡松公离去之时托百里将军留言于我,良心为要,以德爱国。前番戴省长以四川军务会办之职yòuhuò刘积之军长对抗整编,以至于川滇两军祸luàn省城,可确有其事?”
“绝对没有!”雷飙信誓旦旦地冲口而出,却见石铿的目光bī视过来,心虚的他急忙转移视线,又觉自己如此动作等于说了实话,乃叹息道:“唉……松公离川之前曾密会循公,告诫之勿参与川省之权力争夺,奈何循公并未听入耳去。梁任公迭电来催,又保证在京运动相助,循公得了省长的职位,又得署理督军,哪里还听得进铁戈和熊锦帆的劝告啊!?”
石铿黑着脸说:“戴循若以一旅之兵力行兴风作làng之事,恐怕未必有好下场。时若兄为何不加以劝阻呢?”
雷飙苦笑着摊手道:“离省之前,张耀亭参谋长是不主张循公与铁戈合作的。那日代循公送我出城时,参谋长说,梁任公和戴循公意图以四川为进步党的根基,以四川之实力增加进步党在国会和国政上的发言权,如此思想在段政fǔ遭遇国会与大总统掣肘之时尚能立足,却始终与政fǔ主张的武力统一全**政的宗旨相悖。第十六师是段系亲信部队,执行的必然是武力统一之策,绝不会坐视四川落入进步党之手。铁戈,此言确实否?”
“确实。”
石铿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颇出雷飙之意料,却也因此觉得石铿心怀坦dàng,并未将自己视为外人。
“那……铁戈如何看待戴省长呢?”
石铿摇头道:“可惜戴循若不听松公劝告,又不听熊锦帆和石铿苦劝,一意孤行,越走越远啊!”
“难道铁戈要坐视川、黔jiāo恶吗?”
“戴省长头上戴的帽子太多、太沉重,若不及时摘下而行两面之手法,危险,危险!”石铿见雷飙也有同感,乃直言道:“以戴省长之才,若专力于四川政务尚有可为,以一旅之孱弱兵力,督军和军务会办的位子是坐不稳的,恐招杀身之祸。时若兄,石铿直言如此,但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另外,我给时若兄和张耀亭一个建议,如果戴省长执意挑起川滇或川黔纷争的话,请你们二位尽快离开成都到第十六师驻军地避祸。”
雷飙一脸感jī地看着石铿,却有些为难地说:“雷飙受戴循公之托前来联络,却毫无成果,愧对于他啊!”
“他执mí不悟,已经陷入孤立之局尚不自觉,怨谁呢?”石铿说着,一拳砸在茶几上,恨声道:“sī心自用,必然自误!时若兄,他日危机时请速速避离,我这里还欠一个合用的旅长呢!”
雷飙心道:任士杰、董鸿铨、马yù均三人分任第十六师的旅长,哪里还有自己这个外人的位置?
石铿看破了雷飙的心思,笑道:“如果戴循若不听劝告而一意孤行,必然招致川局糜烂之祸,届时,第十六师必然出兵维护川局,惩治祸首,又因身系实施国家武力统一之责任,部队扩编是当然之事。陆军部已经内定将中央陆军第十四师番号授予我部,以应扩编之需。时若兄,有些话我就不便说的过于明白了;有些话我说了,却不方便传到戴省长耳朵里,是?”
雷飙彻底明白了张承礼的话意,也明白了石铿的意图。如此看来,除非戴戡自请解除督军和军务会办的职务而专任省长,否则,就算刘存厚不发难,石铿也要以查办使赋予的名义,问戴戡以挑唆川滇军hún战之罪,出兵讨伐之。总而言之,自己若想秉承松公的遗志在军界有所成就,就应该及早站在石铿这一边来。
如此想来,许自己以旅长之位的石铿早有打算了。
“那……张耀亭呢?”
石铿心道,幸好你有此问,说明你为人还不错,在此时还能想到别人,否则,届时石某人说不得就反面不认账了。
“仍然与百里将军搭档,出任第十六师随营学校的教育长兼教导队总教官。”
话说到份儿上,安排又如此妥帖,容不得雷飙还有别的想法了。
“铁戈,雷飙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雷飙又想了想,自信无碍后说:“铁戈不妨以查办的名义,知会戴省长派一部进驻成都兵工厂。如果戴省长一意孤行,就必然令雷飙托辞拒绝,铁戈再……”
“明白了,时若兄是想最后为戴省长做一件事儿,以应这趟差事?那么,你是不打算回成都复命喽?”
“正是。”
“好,就这么办!”
石铿又向雷飙咨询了一些省城和云南、贵州方面的情况,两人越谈越拢,一直到晚饭前才暂且作罢。
……
在成都的戴戡接到雷飙的电报,见石铿居然有意染指自己的心头ròu——兵工厂,当即就让雷飙在泸州设法阻止。同时,戴戡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得到石铿的帮助,环视周围,与自己厉害相同的竟然只有滇军了!于是,戴戡顾不得与滇军的旧怨,转而又以军务会办一职为yòuhuò,寻求罗佩金的帮助,希望以滇黔联军与川军抗衡。
罗佩金在丢了督军乌纱帽之后很是沮丧,本要辞职回云南的,却被唐继尧劝止,乃继续领军驻扎川省,见滇省援军大集于叙州南岸,胆气大增之下无一日不思报复。此番戴戡自动送上mén来,罗佩金大喜之下立即复电答应,保证一旦川黔军发生战事就发兵帮助戴戡,只要黔军坚守成都五日即可。
利yù熏心的戴戡竟然忘记了自己在川滇军jiāo战时的作为,将罗佩金的话当了真,紧锣密鼓地筹划对川军第二师的军事行动。
……
北京,段祺瑞在得了石铿的回电后,为了迁就徐树铮,把会议地点再次定在东厂胡同靳云鹏家里。
说起来,段祺瑞从加入淮军开始就接受德国cào法,入北洋武备学堂得德国教官看重,武备学堂毕业后又是去德国柏林军校学习炮兵,还在埃森的克虏伯炮厂实习过半年。因此,深悉德国强大的段祺瑞是个不折不扣的极端亲德派,极端到了连吃yào都非德国yào不可的地步。虽然他mí信德国陆军的实力,却在国际局势和石铿的电报提醒之下,也不得不召集亲信幕僚们会议一番。
徐树铮原本也是亲德的,却在看了石铿的电报后紧盯着地球仪寻思,罕见地没有抢先说话。
陆军部次长傅良佐有自知之明,见徐树铮沉默不言良久了,才说道:“泉公,听总统府那边lù出来的消息,黎菩萨是倾向于与德国绝jiāo的。此事,您可垂询国务院秘书长张乾若。”
段祺瑞点头道:“张乾若已经说了,确实如此。我现在要你们拿的主意是要不要与德国绝jiāo。目前,驻日公使章宗祥、外jiāo总长伍廷芳和张乾若本人都主张与德国绝jiāo,议会也同情协约国,倾向与德国绝jiāo。可梁启超、冯华甫和各省督军大多反对与德国绝jiāo,坚持中立。这事儿,实在难以抉择啊!”
靳云鹏拿起电报,笑道:“石铁戈这句话说的妙,在美国和协约诸国给予我国相宜好处时,可与德国绝jiāo。他的意思是与德国绝jiāo是必然是,因为德国战败是必然的,呃……”
感觉到段祺瑞和徐树铮投来的目光不善,靳云鹏急忙摆手道:“这话是石铿说的,从战略大势上来分析确有几分道理。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是国家实力的总体战,如今欧战已经三年,德国战争资源已近枯竭,加上美国这么一绝jiāo,德国无法得到美国的战略物资供应,更是难以为继。咱们呐,能利用此事得美国和协约国的援助,解决政fǔ当前的经济困难,筹措足够的经费用于统一之战,未尝不可以考虑啊!”
段祺瑞动摇得更厉害了,寻思良久却又很难下定决心,乃转向徐树铮道:“又铮……”
“泉公,树铮从感情上是倾向德国的。可是从国家利益来考虑,以中国的力量不可能扭转德国的必败之局,在美国和协约国的压力下又不能再保持中立,那……何不就近询问日本方面的态度?再看看各国能给咱们什么好处再行决定,反正,咱们是不急的。”
“哪能不急?”段祺瑞摆手道:“要是他黎菩萨首先公开表示与德绝jiāo,而国会又通过的话,我这个责任内阁的面子往哪里放?!”
傅良佐、靳云鹏、徐树铮这才明白过来。在目前政fǔ对西南用兵急需用钱却被国会和总统府趁机刁难、攻击,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对德绝jiāo已经不是问题,而是如何利用对德绝jiāo这件事压倒总统府方面?让国务院重新占据上风才是重点!由此,真正令总理担心的是副总统冯国璋和督军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