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保定现强军】

清苑，直隶大县，相传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祖籍之地。

几骑快马扬起一阵尘烟冲入城南的直隶陆军被服厂，四名xiōng前飘扬着黑领巾的官兵翻身下马，三名士兵从马背上解下几套折叠齐整的新军服，跟着中尉军官步入被服厂的办事房。

管事的一位脸型黑瘦戴着眼镜儿，穿着长衫子外套青sèxiǎo夹袄，年约四十的男子，他见几名军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冲了进来，没好气地问：“你们干什么的？知道这啥地方吗？”

中尉一挥手，三名士兵将灰绿sè的新军服放在一旁的桌上。

“当然知道，这是直隶陆军被服厂，你是管事儿的？”

“本人正是被服厂主办……”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chōu得管事的眼镜飞出老远，跌跌撞撞地差一点摔倒，中尉面无表情地跨前两步，冷冷地说道：“好啊，远征军的被服也敢以次充好？你既然吃了豹子胆，就别怪我不客气！这记耳光是我替陆军部打的！弟兄们穿了这样的衣服不会骂你，只会骂石将军和陆军部以及中央政fǔ。起来，请起来。”

管事被打懵了，却见中尉神sèyīn冷，也知不能上前再挨打，忙摆手道：“别，有话好说，这是曹四爷的产业，也就是曹督军的产业，咱们都是一家人。”

“啪！”中尉上前又是一记耳光，比刚才还响亮三分，骂道：“你还敢诬陷曹大帅！”

管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儿！被服厂是曹大帅的四弟曹锐开的，从去年开始就为直隶陆军各部提供被服，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还能卖高价，全是现大洋jiāo易。即便有人找上mén来，只需亮出招牌，来人就得赔上笑脸，灰溜溜地离开。今儿是咋啦？曹大帅的招牌不灵了？决不可能！估计是这带着南方口音的家伙不知底细？

向旁边被吓呆了的活计打个眼sè，见伙计会意溜出去了，管事的抬手mō了mō火辣辣的脸，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水，yīn丝丝的笑道：“好，打得好，这位长官打得好，请坐，请坐，有话咱们慢慢说，不急。”

中尉抖开一件新军服，在肩膀处略一用力，衣袖就与衣服分了家。

“这一批总共一万四千套新式军服质料、做工都不合格，你自己派人到远征军后勤部军需处仓库拉回来。今天就必须搬完，否则，我一把火给你全烧了！”

“嘿嘿。”管事儿的听到后院传来的脚步声，又听大mén外传来马蹄声，心道援兵来了，看你几个傻丘八怎么逃？哎……这伙计刚出去，就算是给司令部打电话，人也不可能来得如此之快？

疑huò中，笑声戛然而止。管事的往大mén口一看，哟，参谋长来了！他急忙拉开挡路的中尉迎了出去，还没出声招呼、巴结，就被直隶督军署参谋长刘景元少将一脚踹翻在地。中尉和三名赶紧立正致礼。刘景元还礼道：“中尉，这里的事情jiāo给本人来处理，给远征军添麻烦了，我代陆军被服厂向你道歉，保证收回本批次品，也保证今后供给远征军的所有被服都是最好的！”

说着，刘景元犹不解气，又一脚踢在已经进入傻愣状态的管事身上。劣质被服的事儿惊动了远征军总教练官石铿，亲自给曹锟打了电话商讨解决办法，心知自家兄弟底细的曹锟暗悔没有叮嘱清楚，把天大的好事办成了颇没颜面的坏事，二话不说就派了参谋长前来处理这桩子破事儿。

“听明白了吗？如果被服厂在供给远征军被服问题上再出一点纰漏，敢赚一文钱，明天就关mén大吉，所有相关人员统统收监待审！滚！去把你的破玩意儿统统拉回来，连夜赶工，误了远征军的大事儿，你一百个脑袋都担待不起！”

中尉见事情已经解决，情知不好在此久留，又一个立正之后带着部下上马离去……

三月的和煦阳光下，石铿、曹锟陪同陆军训练总监张绍曾以及一大群各国武官站在月台上，目视一列火车从南缓缓开进保定车站。

火车尚未停稳，各车厢的mén就打开来跳出十多名军官，在火车制动的蒸汽白雾中吹响了铜哨。一个个蓝灰sè的身影快速、有序、无声地下车、列队，横成一线、竖成一线、斜着也是一条条直线。十六个连队很快就在站台上排成十六个方阵。直到此时，领队军官方烔中校才高声下令：“都有了，向老师长致礼！”

“啪”的一声响，2000多名徒手官兵神情jī动地看着快步行来的石铿，整齐地举手致礼。

虽然离开四川，离开弟兄们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在看到自己的部队，自己的弟兄们之后，石铿感觉那种亲热感好像是久违了一般。举手还礼，从站台的这一边走到那一头，把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看过一遍后，他回到站台中央高声发问：“弟兄们，累不累？”

“不累！”官兵们的回应高亢、干净、纯正，声震云霄。

“听口令，以我为标兵，按团直属、1、2、3营的序列，成三列纵队，齐步走！”

石铿令罢，一个向后转大步行出车站，队伍中没有一声多余的口令，似乎团、营、连、排军官都不存在一般，两千多人按照石铿的命令，整齐有序地步行出站。

陆军上将张绍曾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身为训练总监，居然不知道中国陆军中还有这么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不，准确的说是虽然知道原第十六师训练有素，却没成想到是如此之jīng锐。即便官兵们没有带武器，可他能够从这个团的每一名官兵身上看出那种彪悍之气，似乎每个官兵都如出鞘的利刃一般。由此，他又感觉无比的喜悦，为中国陆军存在这样的部队而喜悦，为中国远征军的这支核心力量具有不逊于列强军队的素质而喜悦。

各国武官们服气了！在谈判桌上的石铿是可怕的，在车站出现的这支石铿的部队也是可怕的。不过，石铿和他的部队将成为协约国的友军……上帝，让德国人去接受一份“惊喜”的大礼？

此时此刻，各国驻华武官们与他们在国内的同僚，在对中国远征军的看法已经产生了天差地别的距离。

詹姆士靠近法国武官索隆说：“上校阁下，这支军队完全配得上协约国最好的武器。如果他们拥有最好的武器，将会成为德国陆军的噩梦，您说是吗？”

“詹姆士先生，我倒愿意一直在这里等着，看看南方的那个叫汉口的地方，还能开来多少个如同这样的团队？”

“鄙人很乐意陪上校阁下一起等待。”

索隆和詹姆斯的谈话引起比利时驻华武官埃纳少校、英国驻华副武官约瑟福中校的兴趣，几位武官都向张绍曾提出在车站等待的要求。张绍曾没兴趣跟这些洋人纠缠，留下联络军官后匆匆赶往远征军基地。他要向石铿提出把自己的老部队——绥远骑兵一团并入远征军的事儿。

四国驻华武官在保定车站等了九个xiǎo时，前后接了从南方而来的五列运兵车。在最后一批官兵离开站台的同时，法国武官索隆上校赶紧钻进车站的电报房，给北京的驻华公使康蒂发了一份简单的电报：中国人派出了最强的军队加入远征军，他们应当配备最好的武器。

这一夜，美国人詹姆斯在与各国武官热烈讨论中国的这支远征军后，无法抑制大脑的兴奋，在报告里如此写道：“……他们完全不像那些随处可见的，营养不良、神情呆滞、jīng神萎顿、行动迟缓的中国人。他们体格健壮、xiǎotuǐ粗实、步调一致、军纪严明，最重要的是，他们看向他们的统帅，也就是尊敬的石将军阁下时的目光中，似乎能够shè出炽烈的火焰，那是信任、崇敬和满怀希望的目光。姑且不论石将军在与协约国武官谈判中表现出来的过人智慧与军人修养，我能从这支为数一万一千多人的军队中看出，石将军是中国最好的将军，与我熟悉的美国将军相比，他绝不逊sè于其中的佼佼者，而且，他身上还有很多东方古老的战争故事中，那些优秀军事统帅们具有的魅力，神奇的，难以用我们的语言描述的魅力……作为驻华武官，我强烈建议在我国陆军参加欧战时，尽量掌握中国远征军的指挥权，因为中国远征军将成为美国陆军最忠实的朋友、最坚强的依靠。”

四川，江津。

丁怀瑾在第二十二师师长马yù均的陪同下站在鼎山上，忧心忡忡地看着江津、永川号满载着逃难一般的德国人在中码头靠岸，又在江津政fǔ工作人员和先期到达的沃尔茨等人带领下，进住大沙坝的“德国村”。

那里已经住了一千多名德国人，其中fùnv、儿童、老人占据了70%以上。虽然这些人是自己掏钱过活，可是这场战争如果超出石铿的估计而持续两年、三年乃至更长时间呢？越来越多涌入江津的德国人将成为地方的负担。

从功利的角度来看，石铿的做法好像也有些亏本了。在那些有劳动力的德国人中，只有二十多名具有机chuángcào作经验，只有三人具有机械设计能力，一人懂得化工和炸yào制造，一人曾经在德国克虏伯的钢煤联合企业供职。因此，对珞璜工业区的核心产业来说，这批德国人起不到多少促进作用。

若非开业不久的四川开发银行多了两百多万存款，丁怀瑾真会给石铿拍发一份“拒绝德国佬进入泸永特区”的电报。

马yù均察觉到丁怀瑾有些心绪不宁，乃出声劝道：“丁先生，我相信铁戈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有的话他可能不方便说，就像以前对……”他本想把石铿拿自己使计的事儿说出来，又觉得那段时间的马某人着实有些不像话，自曝其短的事就算了。

“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我就不相信铁戈做事都是对的。”

“我相信。”

丁怀瑾讶然看向马yù均，这马旅长，噢，现在的马师长在以前不是……现在倒比丁某人更mí信石铿了？

王翰达腋下夹着一个皮包气喘吁吁地登上山顶，老远地说：“这批德国侨民又是三百多人，已经登记了，情况还不错。”

丁怀瑾等王翰达缓过气来，才问：“什么不错？”

“劳动力多了，fù孺少了。看来那个沃尔茨很有组织能力，先撤的是fù孺，jīng壮男人都留在后面。嗯……断jiāo都这么天了，在汉口还滞留了不少的德国人，沃尔茨要求咱们加派两条船的运力。他是怕说不定哪天咱们中国对德宣战，侨民们就难以进入泸永地区。”

马yù均说：“宣战是迟早的事儿，否则铁戈不会chōu调一半主力去保定。”

“不忙答应他，看看这批德国人中可用者有多少？”

王翰达从皮包里取出材料递给丁怀瑾，说：“专员，这批德国人已经登记过了，有一百七十多人可用，能说咱们中国话的也不少，这是名单和简历。”

“有冶金工程师？不会是朱志尧先生在上海遇到的那种骗子？”丁怀瑾对德国人的观感实在不那么好，即便是北京的同胞们已经推到了克林德碑，一些负面的情绪还是抹灭不了。“派这些人去珞璜，请杨上校多多留意，不合格的立马刷下来，莫要坏了咱们的大事。对了，上次沃尔茨送来的那套丹麦机器好用吗？”

王翰达点头道：“求新厂来的几名技师都说好用又配套，零部件加工jīng度比以前的机器提高了不少。要是火电厂运转了，就可以使用配套的电动机带动机chuáng，加工速度和质量都比现在的蒸汽动力高得多。林成先生说，现在铣120迫击炮的锥形炮尾时很好用。更多的具体情况就要问技师们了。”

“哼，这个沃尔茨还算做了点好事！”

王翰达和马yù均相视苦笑无言。

“王翰达，你笑啥？”

王翰达一脸委屈地说：“石将军去年在上海的时候就说过，等欧战后，咱们还指望着沃尔茨和这批德国朋友们，从战后的德国搞一些咱们必须的东西回来呢。”

丁怀瑾了然，却又暗怪石铿太能藏话，怎么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跟自己jiāo代呢？

1917年4月6日，美国以德国实行无限制潜艇战造成美国公民的生命和财产损失为由，宣布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

4月7日，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在得知美国国会已经通过借款两亿元，援助中国参战的提案后，奉美国总统威尔逊之命拜会了中华民国大总统黎元洪、国务总理段祺瑞，敦促中国政fǔ立即对德宣战并缔结协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