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玛丽·莱辛斯卡,她不只是法兰西的王后,还曾经是波兰的公主,以及洛林大公、前波兰国王斯坦尼斯瓦夫一世的女儿。她是一位外表庸庸碌碌、毫无心计,但却是比任何人都深谙宫廷规则的贵妇人。
我对她的评价,只能用一个贬义词来形容——“自私”。或许这个词有些过分了,但是我找不到其他词语来描绘。
在我所见过的人中,大致上可以分为三种人。一类是如贝克里伯爵、德·博蒙小姐那样的为了法兰西而付出的人,一类是如蓬帕杜夫人为了自己所爱之人而付出的人,而她,与他们完全不同,她的谋略和心计完完全全是为了让她和她所爱的人自保。
她可以无视巴黎和其他地方的饥民,无视法兰西正被她的丈夫搞得一团糟。她能够做得更好,但是却永远看不见她在政事上发表一个自己的意见,因为她怕自己这么做了后,会遭受猜忌,最后影响了自己的孩子。
她谨小慎微,到最后却变得默默无闻,以致于让许多人忘记了她的存在。然而,当人们忘记了她存在的时候,她就成为了这个宫廷中最可怕的人。蓬帕杜夫人权倾一时,结果便是倒在了她的手中。如果她的性格能够再日耳曼化一点的话,恐怕她就会成为法兰西的叶卡捷琳娜。
然而,就是这个在我眼中非同一般的女性,在这四年之中却连连遭受了打击。
蓬帕杜夫人去世的后一年,我的父亲——法兰西的王太子路易·斐迪南,因为在打猎时不慎落马,从而造成了头骨损伤,结果没过几天便因伤重而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有心理准备,包括我。我在他死前,曾经见过我,他用尽力气对我说了一句话,他唯一的一句遗言:“对你的所有兄弟姐妹们好一些。”
我的父亲,即使是我的祖母也经常将他作为了反面典型来教育我。每次有什么事,她就会说一句“千万不要和你的父亲一样”,看来我的父亲并不能让她满意。但是,母子连心,儿子死了,母亲又怎么可能坦然面对,无论这个母亲多么得不一般。
她崩溃了,终日以泪洗面,不吭一声,食量也减少了三分之二。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一个月,但是自那之后,她就大不一样了。她的性情原本便很“淡薄”,如今可说是孤僻,有时候甚至会长时间一个人独坐在屋中,犹如得了抑郁症一般。
另一件对她造成严重打击的,是她的父亲的去世。波兰前国王斯瓦尼斯瓦夫一世,论辈分应该是我的曾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八十九岁,无论是哪一个时代都堪称奇迹。
从那以后,她的意志便更加消沉。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逐渐花白,但是,更为严重的是,她没有流泪,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过,而悲哀之色却尽显脸上。
经过两次失去亲人的打击后,她的情况很不妙,可能心理的创伤也影响到了身体上,她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这四年之中,我的生活几乎都是在凡尔赛宫中度过。
我的祖母将诺埃莱伯爵夫人派到了我的身边。她是一个索然无趣的女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刻板、不懂变通,做什么事都强调规矩、礼仪,并且还以此来纠正我的举止。拜他所赐,我前世所遗留下来的一些小动作、小习惯被她全面的改正了。
我身边之人这几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一开始我的祖母并没有将我身边的人全部撤去,这可能是因为之前负责我生活的贝克里夫人也是她的人的缘故,但是,我身边的人毕竟是无法长久待在我身边的。
我原先的侍女们,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安娜在我身边。其他人大多嫁人了,米雅也嫁给了丧妻的大亨利,这几年正忙着生孩子。至于小亨利和图伦兄弟,他们也离开了。他们踏上了他们父亲的路,进入了位于巴黎的陆军军校,他们将会以此为出发点,继承他们父辈的职业,为法兰西做出贡献。
因为年纪的增长,我身边没有必要再存有那么多的侍女。我现在只有两个侍女,除了安娜外,还有就是贝克里夫人的小女儿凯瑟琳·德·贝克里。她比我大四岁,在我身边已经四年,不过,由于她是在我刚刚被“软禁”起来就被派到我身边的,所以我始终认为她是我的祖母派到我身边来监视我的,因此我无法对她完全的信任。此消彼长,我反而是越来越信任安娜了。
我的父亲死后,我就成为了法兰西的王储,我父亲身边的德·彭特先生便来到了我的身边。论地位,他应该比诺埃莱伯爵夫人高,可是,正如我以前所见的那样,他始终没有在气势上压过诺埃莱伯爵夫人。因此,诺埃莱伯爵夫人反而是我身边掌权之人。
我的家庭教师们全部被撤换了,这是在我成为王储之后。我原先的教师们事实上并不是什么好的教师,他们除了照本宣科外没有任何的特点。之所以这样的人能够成为我的教师,原因是除了老神棍和大亨利外,其他人几乎都是因为和我父亲的关系较好而成为了我的教师。
在他们没有被撤换前,我的祖母将他们教导我的时间压倒了最低,多数时间由她亲自来教导我。不过,她教导我的都是一些书上不可能记载的东西,如何去应付阴谋、如何去布置陷阱、如何去引起女士的注意……教导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有说教、有提问、有参悟,甚至实地观察男贵族是怎么去引起女人的注意的。
这种教育在教师们被撤换后依旧存在,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占据了我一大堆的时间。
这四年之中,我可以说是毫无自由可言,行动被规范化,日程被标准化,我又回到了七岁以前的状态。不过,我的祖母确实很守信用,我始终可以从窗口望见一辆停着的马车,但是,我却还不会幼稚到真的想办法逃走。我离开了宫廷又能够去哪里?没有一技之长,我又有什么能力生存?另一方面,以我祖母的能耐,谁又能够保证这辆马车不是一个诱饵?我必须谨小慎微地走每一步。
不过,虽然事事我都不能做主,可是有一件事我很意外地“自我”了一番。
大约是一七六六年,我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安排,我未婚妻的候选对象中就有那位历史上著名的赤字夫人,现在名为玛丽娅·安东尼娅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其实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她都是法兰西王储妃最为适合的人选,我知道如果我不做什么的话历史极有可能重演。一旦这位赤字夫人仍然如同历史上的那样,显然我就离断头台更近一步了。
不过,我对于这位赤字夫人的恐惧,并非都是因为她历史上大手大脚地花钱的缘故,而是她那犹如交际花一般的情感秘史,令我不得不三思而行。我不仅仅需要考虑我的钱包,我还需要甚至避免未来我头上的帽子的颜色变成绿色。
要改变一场政治婚姻是很困难的,虽然法兰西人对奥地利的仇恨并不亚于对英格兰人,但是现在法兰西毕竟和奥地利处于同盟关系,而且还有共同的敌人,加强这一同盟的一场婚姻似乎很合我祖父的胃口。
我没有期望一定要改变这场历史上便存在的婚姻,但是我也不甘屈服于历史,我希望至少能够让蝴蝶飞舞一下。而我决定的制造蝴蝶者就是我的祖母。
多年的相处,我清楚我祖母喜欢的是什么类型的女性。她喜欢的是诺埃莱伯爵夫人那样的一板一眼的礼仪典范。她就像是一个东方妇女一样保守,对女性的道德要求更是严格的像是中世纪的教会。她特别反感不喜常和我嘻嘻闹闹的安娜,因为安娜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太野了,和这个宫廷的严肃完全不融。我经常对此很好奇,为什么总是对安娜板着脸的祖母,却仍然不将安娜从我身边弄走。
前往维也纳的使者早已经返回,法兰西宫廷几乎都已经知道了这位奥地利公主是个什么角色。她善于逃学,天生活泼,完全和我祖母的喜好相反。虽然使者用了很多溢美之词来掩饰这位未来的赤字夫人的缺点,可是那些溢美之词太过虚华,根本骗不了人。
我当然知道国家间的政治婚姻不可能因为婚姻某一方的缺点而被取消,因为婚姻的本身重于婚姻的质量。在男人和女人都认为结婚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合法继承人的时代,婚姻事实上早已经失去了其应该有的神圣性。
我向我祖母提出了对那位奥地利公主的不信任。因为从维也纳返回的使者口中说出了一项对公主极为不利的事实:公主不爱学习,不但说不好法语,连神圣罗马帝国的通用德语都说不好,她只能说德语的一个变种——奥地利德语。
任何一个王室都不可能对这样的公主放心,我的祖母也是如此。我希望她能够做一点什么,比如给奥地利皇后提出一点教导女儿的意见,在教育方面她很在行。可是,最后我得到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你会怎么写?”
她的意思是让我来写,她是将这当做了对我的视察。在一番思考后,我先是用法文写了一份给我未来妻子的私人信件。信的内容是借恭维公主的母亲玛丽娅·特蕾莎皇后的机会来奚落这位公主,我打算使用“激将法”,如果这位公主还知道羞耻的话,或许能够对她有所改变。
我将写好的信先交给了祖母,她稍微修改了一些,将我原先还算保守的用词改为更为犀利词汇,并且句式稍加转换,意思也转而突出玛丽娅·特蕾莎皇后什么都行就是不会教孩子。我的祖母告诉我,先看到这封信的人将会是玛丽娅·特蕾莎皇后,而且与其期望公主有羞耻心,不如将筹码赌在好面子的女强人玛丽娅·特蕾莎皇后身上。
这封信后来又被翻译成了德文,然后法德两封信件上都附加上了我的签名,被使者一起带去了维也纳,不过,自此之后这两封信便石沉大海,再没有回应。不过,后来宫中一直流传,使者在回来后,曾经在一次酒醉时自豪地说:“我们的王储殿下令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大发雷霆却毫无办法!”
我想我只能做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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