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风与陈寒衣这惊鸿一瞥的相会,似乎本应只会带给当事人某些困扰。然而第二天晨光初露之后,却有其他人为此陷入了沉思。
“陈寒衣吗……”李陵听着手下细作的报告,微微沉吟了片刻。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忽然做了个鬼脸,咯咯笑了起来,连声道:“有趣,这可当真有趣。”
那几个手下对望了一眼,均感莫名其妙。心道四皇子少年心性,忽的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也未可知。只是心里纳闷,却没人敢去询问他发笑的原由。这四皇子向来性情多变,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哪句话就正好触到他的霉头上。虽然李陵并不残暴,没有动辄杀人的习惯,可是刁钻古怪的惩罚却让人想一想就头痛不已。
李陵笑了几声,又忽的停住了。他凝神思索,修饰整齐的指甲下意识的在红木高桌上轻轻敲击,发出嗒嗒的声响。
“最终会如何呢?这一点却怎么也难以参透阿……”
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的,他快步走出了屋子,朝着下人喊道:“备马,去燕王府。”
在李陵的心思中,三哥和陈寒衣的牵扯确实相当有趣。陈寒衣乃是刑部尚书陈京的独女,而陈京可谓死心塌地的太子一脉。如果太子就势以陈寒衣拉拢李沐风,这当然对于*再好不过了,燕王与太子联手,二皇子李征定然全无机会。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陈寒衣已经同尚书左仆射赵梦阳之子赵泛定了亲,偏偏还是太子做的媒。这原意是让太子一派关系更加密切,本是好的。可是如今李沐风明显有意于陈寒衣,那太子一定两边作难吧?
一想到太子皱起的眉头,李陵就忍不住想笑。这世上之事真是奇妙,任谁也难以预测,区区一个女子,却可能成为影响将来大唐走向的关键,这在前一天谁能想得到呢?素来有妖星之称的三哥也会为女子动心,让李陵无形中感到松了一口气。总算,让他找到了“妖星”的一丝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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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风早朝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散朝回府时脑子里全都是陈寒衣的倩影。不经意间已然到自己府第门前了,心中不免奇怪,今天这段路程似乎格外的短。
管家李远在门前迎候着。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的管家那就更了不得了,可此人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跋扈之态。他大约五十来岁年纪,身子骨精瘦,一双眸子雪亮,很有精神。李远见到李沐风却不说话,只是朝门里努了努嘴。李沐风愣了一下,心里已然明白,不由莞尔一笑。
李沐风人未进前厅,笑声先至,道:“好四弟,有多久没到三哥这里来了?”
李陵几步跳了出来,一把抓住李沐风的袖子,笑道:“三哥,我吩咐你的管家不能说是我来了,他居然敢不听我的,你可要帮我教训他一下!”
李沐风扯着李陵坐下,笑着训道:“你长不大么?总想藏起来吓唬人?再说李远可没和我说过是你来了。”
李陵眼珠一转,摇头道:“我不信,不然三哥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李沐风淡淡地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我散了朝片刻也没耽搁,便直接回府,又是骑马而行。同去上朝的人谁能先赶到家中堵着我?况且能让我的管家不敢说出姓名的,除了你这个不用上朝的大自在捣蛋鬼没有别人!”
李陵嘻嘻一笑,道:“三哥我真是服了你了,片刻间就把这些都想得一清二楚,真不愧是‘妖星’之称。”
敢当面用“妖星”称呼李沐风的,除了他这个弟弟再无旁人。李沐风毫不在意,微笑不语。
李陵到了李沐风府中似乎比自己家还要自由随便,一边拿着架上的古玩陈设随手把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李沐风闲聊。李沐风自然不会以为他这个机灵古怪的弟弟真的是来找自己玩耍的,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不问。对方有什么底牌终究会亮出来,自己自然不用着急,李沐风有的是耐心。
李沐风清楚,在某些方面,面前这个看似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少年,却比太子还要来的可怕。大唐的四个皇子从来没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从他们懂事的那一天起,就都知道互相成不了真正的兄弟。就算你不想害人,也要有能力防备从自己背后捅来的匕首。由于特殊的原因,这一点,李沐风比任何人明白的都要早。
“三哥。”似不经意间提起,李陵随口说道:“过几天我就要封王了,封的是吴地。”
李沐风毫不吃惊,这一点他早就有所耳闻,笑道:“那可要贺喜弟弟了,吴越之地美女如云,岂不正对了四弟的胃口。”
“是啊是啊。”李陵一脸神往之色,悠然道:“常听闻吴越自古多美女,所以我特地向父皇讨封的。只是临别之际,却舍不得几位姐姐……”
李陵常同长安望族中的小姐们来往,他年少秀美,为人机灵,花样百出。那些官宦小姐们也喜欢与他打成一片,却是只把他当成弟弟看待,绝无男女之情。
李沐风也是清楚的,不禁会心一笑,道:“你若不嫌麻烦,也可学我,半年在长安,半年在幽州。”
李陵摇头道:“我这人最怕麻烦,三哥又不是不知道。恐怕我这一去也就难得回来了……”
李沐风揶揄道:“是啊,有道是‘楚腰纤细掌中轻’嘛,你这一去,沉醉温柔乡里,还舍得回来?”
“楚腰纤细掌中轻……”李陵眼睛一亮,反复咀嚼这这句话,叹道:“要说真风liu,还是咱们三哥。随口一句,我看就比上官仪那小子标榜的什么‘上官体’要强得多!”
李沐风一愣,才想起写这首诗的杜牧要过上百年才能出生,心中暗自惭愧。
李陵哪里知道到李沐风心中的想法,依旧在一旁赞叹不已。李沐风却感到这赞美之言异常刺耳,不得不转移话题道:“你的那些姐姐,可曾去一一告别了?”
李陵似乎这才想起,拍手惊呼道:“呀,这倒是忘记了!”说罢起身就要告辞。
李沐风见他如此着急,笑着摇摇头,道:“四弟,你痴了。不是还有几天么?何必急在这一时?”
李陵搔头道:“不急不行呐,要个个上门道别,还要采办礼物,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好的!况且这些姐姐喜欢的东西各不一样,像罗红棉罗姐姐,非芙蓉轩的胭脂不用;唐思盈唐姐姐,却喜欢蓝宝斋的水粉;李月娥李姐姐,曾和我要过和阗玉的印戳;陈寒衣陈姐姐……”
李沐风听他如数家珍的说出一连串的芳名和玩物饰品,只觉得脑袋发胀,已然后悔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了。可突然一个名字让他心头一震,连忙道:“等等,你刚才说谁?”
李陵口中一边念叨着,一边已然转身向外走了。听得李沐风突然喊住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只是一回身,已经换上了一副茫然的表情,道:“什么?三哥你问那个?”
李沐风犹豫了一下,道:“你刚才最后提到的名字我好像耳熟……叫什么来的?”
李陵心中暗笑,知道此可李沐风已然入局,口中依旧装傻,道:“李姐姐吗?她可是封华绝代的美人,三哥你要是……”话刚说到一半,却被李沐风的目光堵回去了。
李沐风已然了收起了笑容,目光冷森森的看着李陵。李陵只觉一阵澈骨的冰冷,全身的毛孔都开始收缩。是杀气,是剑气?李陵不敢肯定,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沐风会突然发怒,可这股气势,使得李陵毫不怀疑他三哥有把他一剑砍了的想法。
“我最不喜欢按照别人设计的路线走。”李沐风收起了那股气势,可是每个字却冷的如同掉下来的冰珠子,“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总以为自己能掌握一切。你记着,就算你能获知所有的事情,也未毕能引导它们按照自己的方向走!”
李陵冷汗直冒,呆呆的看着李沐风,没有说话。
李沐风叹了口气,有些索然的道:“你无非想看我的反映罢了,你想知道什么,干脆直接问,我未毕不会告诉你……说吧。”
李陵长出了一口气,摊开双手,无奈的道:“三哥,我可服了……我为什么总是瞒不过你呢……”当下将陈寒衣的出身以及和赵泛有婚约之事向李沐风毫不遗漏的说了出来。
当说到婚约之事,李陵特意仔细观察,却没有从李沐风脸上发现任何痕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猜测有误。
李沐风养气的功夫炉火纯青,当听得陈寒衣已经许配人家的时候,心中当真如同被针刺过一般,可面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李沐风沉默半晌,只觉的一口浊气郁结于心,他站起来吐了口气,然后朝李陵说道:“四弟,实话朝你说,陈寒衣我志在必得,你不要从中搞乱,否则这兄弟没的做了。我也清楚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尽量找一个稳妥的方式解决,不会牵扯朝政。”
李陵点点头,拱手告辞,心中却在想李沐风说的“稳妥”方式到底是什么。
李沐风将他送出门口,突然按住李陵的肩膀,衷心的道:“四弟,咱们兄弟四个中以你最小,也属你最聪明。可你也容易反被聪明所误……有些事情你能不牵扯,就不要牵扯。这兄弟间斗来斗去的,让人心都凉了……”
李陵拍了拍李沐风的手,眼中流露一丝温暖,道:“三哥,我省的了。”
李陵看着李沐风回转燕王府,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喃喃自语道:“三哥,其实我……总想向你证明一下,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李沐风回到府中,忽然手下一人匆匆而来,凑到近前低声道:“殿下,关于陈姑娘的事情打听到了……”
李沐风挥手打断,朝他点了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那名手下施礼告退,心中略微有些疑惑,却不知殿下的消息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已然接近正午,阳光普照着大地,却无法驱散李沐风心头的迷雾,他此刻正在苦思着一个和四皇子李陵相同的问题:所谓“稳妥”的解决方式,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