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放亮了,顾少卿洗漱完毕,出门舒活了一下筋骨。抬头看看天,碧空高远,缀着丝丝白云,正如他此刻心境般坦荡通明。他暗自一笑,自己这是不是算是一步登天了?
“顾先生早啊。”管家李远朝他远远的打了个招呼,顾少卿看得真切,那张精瘦的脸上带有几分揶揄。
“不早了。”顾少卿自嘲的笑了笑,道:“怕是殿下早朝都要散了吧?我这人懒散惯了,到了王府也改不了。”
李远笑了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流露出赞赏的神色,道:“顾先生果真非常人,头一天入了王府,还能睡的如此安稳,这份淡定的心志就够常人学上一辈子的!”
顾少卿摇手一笑,刚待说什么,却听得府门发出嘎吱吱的声响,缓缓向两边打开了。殿下回来了?他和李远对望了一眼,同时向门口迎去。
“殿下呢?”进来的只有林凡等侍卫,李远出门四下望了一下,确认李沐风并没有落在后面。
“殿下散朝以后独自出去了,有点事情要办。”林凡的解释略显含糊,让人听得生疑。
“那你们怎么没跟着去?”李远有些诧异。
“这种事情我们怎么跟着去?”冯十二抢着说了一句,语调古怪,显是话里有话。
“哦?燕王可是去了坊间了?”顾少卿略微猜到了几分,皱了皱眉,心中甚是不以为然。
众人一愣,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冯十二嘴快,边笑边道:“顾先生,这可错怪燕王了,咱们殿下向来不喜欢那个调调……这次可是得了小姐的行踪,自然不能放过。”
“什么小姐?”顾少卿一怔,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林凡怪冯十二多嘴,瞪了他一眼。李远眨眨眼睛,凑到顾少卿耳边嘀咕了两句,顾少卿恍然大悟,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想不到殿下倒也是性情中人。不过……”
他神色一整,接着道:“殿下能有私事,咱们不能。殿下的私事,可就是咱们的公事,这次殿下独自出去,千万别有个万一……”
林凡听的心里一紧,他寻思了片刻,沉吟道:“事情断不能这么巧去!再说,以殿下的功夫,长安还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听得此言,顾少卿抬眼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又收敛了回去,淡淡地道:“确实如此。不过凡事小心为上,殿下身份非比寻常,谨慎些没什么坏处。”
“顾先生说的是,林凡知错了。”林凡点点头。众侍卫暗中思量,确实觉得太过松心了些。
顾少卿笑道:“其实我不过杞人忧天罢了……林兄,咱们自家人就不必说见外话了。”他忽然想起一事,朝李远道:“对了李老,我要回长安馆一趟,要是殿下回来,帮我告个假。”
冯十二插口笑道:“先生自去,告假我看就不必了,殿下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众人哄然一笑,顾少卿挥挥手,径自出了府门。
“嘿,好威风,才进了王府一天……”一人低低的发了句牢骚,马上就被林凡用目光顶了回去。李远和林凡对望了一眼,心中均道:“这顾少卿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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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轩位于胜业坊东,紧邻东市放生池。两条笔直的街道交叉而过,便把芙蓉轩放在交通要冲之地。若光说水粉胭脂的品质,蓝宝斋也有自己的特点,可算各擅胜场。但此处邻近闹市,交通便利,这两个条件才是芙蓉轩一直稳压蓝宝斋一头的重要原因。
“薇儿,这里有些太过吵闹了……”陈寒衣秀眉轻蹙,抱怨了一声。
薇儿嘻嘻一笑,没有答话。她怎会不知这里人多,只是看小姐总是太过冷清,就偏偏把她往人多的地方带。这番苦心,陈寒衣自然能够理解,但总是不大适应。
“其实什么胭脂水粉的,我却不大喜欢,还是本色最好。”陈寒衣略显犹豫,在考虑是否应该进去。
薇儿尚未答话,忽听背后一人道:“陈姑娘说的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然还是本色最好。”两人骤然一惊,猛的回过头来,看到一张神采飞扬的面孔似笑非笑,不是李沐风是谁!
薇儿“呀”了一声,登时手足无措,不知道面对这个燕王自己该说些什么,如何施礼。想到上次面对李沐风时侯的口无遮拦,更加的心中惴惴。
陈寒衣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愠色,随即如常。她淡淡的道:“原来是殿下到了,在街头不便全礼,恕小女子放肆了。”
李沐风呆了一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随口敷衍道:“陈姑娘太过客气了,真是巧合,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了……”
“是啊,真是巧合!”陈寒衣薄怒道:“不知殿下来这里做什么?可是要挑上一些胭脂水粉?”
薇儿一时大为惊讶,怎么自己小姐如此失态?偷眼看去,陈寒衣面上因压抑着怒气而有些晕红,完全没了平时清冷淡定的神色,却是更加明艳照人。
李沐风没有想到这些,他被陈寒衣一句话问的发楞,才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显得十分愚蠢。若说无心,自己一个男人怎么会跑到这里和人家巧遇?若是有意……
李沐风心中一动,他微笑道:“自然是有意而来,陈姑娘冰雪聪明,心中自然明了。”
陈寒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男子面前,自己的冰清的心湖总在瞬间失守,冷漠的外衣丝毫无法低挡他那灼热的目光。此时听到李沐风直言是“有意而来”,不由得面孔有些发热,一时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李沐风朝在一旁局促不安的薇儿笑道:“薇儿,你不是要帮你家小姐买水粉吗?怎么还不快去店里挑些?”
“啊?”薇儿一愣,忽然明悟般的点头道:“我……这就去。”陈寒衣闻言一惊,忙给她使了个眼色,谁知薇儿笑了一声,自去了。
“细致一点,慢慢挑。”李沐风含笑补了一句,颇有些计策得售的得意。
“你……”陈寒衣无可奈何,独自面对李沐风,心中不知为何一阵的慌乱。
“陈姑娘。”李沐风突然面色一肃,双手施礼道:“我是专程来致歉的,关于那件事,在下很是对不住……”
陈寒衣听李沐风语气诚恳,不像作伪,顿时对李沐风的看法有了改观。她暗自松了口气,好像那压在心头的块垒终于松动了。怕是自己早就在替李沐风找开脱的理由了吧?念及此处,她有些羞惭,恨不得马上转身逃开。
“陈姑娘,在下确实诚心诚意,还请……”李沐风不知陈寒衣心中在想什么,只道她依旧气愤难平。
半晌,陈寒衣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殿下,你就不要折煞我了,怎么敢让你……还说什么呢,事情也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李沐风听她口气似乎有所松动,试探的问道:“那么……陈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这句话,陈寒衣又被勾起了前情,冷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生来就任人摆布的……”
李沐风黯然道:“我知道姑娘还在气我仗势欺人……”说到此处,他突然用火热的目光紧盯着陈寒衣,诚挚的道:“但姑娘可以在长安打听打听,我用燕王的地位压过谁?为了姑娘,这是头一次!我这么说,难道姑娘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陈寒衣哪里想得到他如此的大胆直白,当面把心迹表露无遗。她只觉得面红耳赤,头也晕晕忽忽,如同在云端般的。心中一阵慌乱,一丝羞愤,还有一点甜蜜。
“我……打听这个做什么……干我什么事……”陈寒衣喃喃道,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沐风见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开口也是欲言又止,心知自己的言语吓到了她,也就不敢在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看。陈寒衣感到他灼热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心头更加慌乱,红唇轻轻开合了两下,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两人就这样陷入了一阵暧mei的尴尬中。
却说薇儿进了芙蓉轩,哪里有什么心思挑胭脂水粉,只是偷偷的窃笑。她在心中暗自想着燕王和小姐谈话的情形,不知不觉的,面上飞起了几丝红云。
“哎?”神思恍忽间,薇儿忽然发现店面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子,似乎也在漫不经心的挑着东西。
按说男子来这个地方,倒也不是太过稀奇。长安的一些公子哥来挑些上好的胭脂水粉,以图取悦女子,也是有的。看此人年纪二十四五上下,面容俊朗,衣着华贵,腰跨长剑,完全是贵公子打扮,出现在这里也不算突兀。只是……薇儿奇怪的发现,此人似乎自己在哪里见过!
怎么可能?自己应该没见过他的呀,难道……薇儿猛的一惊,才发现此人竟和燕王殿下有几分神似!
确实是神似。若说两人长相有什么相同之处,薇儿也说不上来。倘若是个男子,恐怕发觉不了两人之间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薇儿就是感觉,此人一定和李沐风有着什么关系。这,恐怕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那人似乎发现薇儿在注意他,一双深邃智睿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同时给了她一个淡如清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