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遇刺的消息传开,一时朝野震动。太子在东宫听得此事,一怔之下脱口问出:“死了没有?”传讯的太监呆了呆,茫然的摇头。太子长长出了口气,却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他啜了口茶,轻叹一声,“老三阿,或许我把你估计过高了吧?”
李建成则拍案而起,一方翠玉镇纸登时摔了个粉碎。圣旨传下,京兆尹和金吾卫将军革职查办,吏部择人递补,限十天捉拿刺客归案。两名新任官员喜忧参半,喜的是苦熬多年终于出了头,忧的是这长安人海茫茫的,那样一个高手上哪里抓去!
这上上下下的事情,李沐风已经是全然不知了。他在顾少卿的搀扶下支撑着回到王府,打起仅有的精神说了两句话:把消息传出去。去幽州急召袁天罡。
李沐风昏昏沉沉的睡倒了,却众人吓的半死,烟岫等丫头失声痛哭,林凡神色惨然,心中暗下决定:倘若燕王有个万一,自己必当以死谢罪。顾少卿还掌的住,挥手让众人宽心。他朝李远使了个眼色,对大家说道:“燕王应当无碍,不过还是快请御医的好。
李远点点头,面色一肃,怒道:“都别乱,要哭给我外面哭去!先把御医请来,就说燕王遇刺了!”
王太医听得了消息,当即明白自己出头的日子到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赶到了燕王府。他仔细诊治了半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细汗,朝众人眉开眼笑道:“无碍!无碍!只要精心调养就好。”一时头上的皱纹似乎也笑的绽开了。
众人才放下了心,烟岫眼泪还没干,又欢喜的笑了。林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转身带领众侍卫跪在院内请罪,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王府的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却没有人去劝上一劝。大家都知道他们心怀愧疚,再怎么说也是没用。另一个原因也都心里明白:此事他们确有失职之责,略有惩戒也是应该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沐风朦胧的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痛。他又闭目躺了片刻,昏沉的脑子渐渐恢复了清明。
这里略有响动,守在一旁的烟岫有所察觉了。见燕王已经转醒,一双眼睛略微恢复了昔日的神彩,她欢喜异常,轻声道:“燕王,您醒了?”
李沐风见她神色暗淡,双眼微红,心头一阵的怜惜,微笑道:“让你们担心了,已经没事了。”
烟岫心中一阵温暖,盈盈欲泪,却强笑道:“您没事儿了,我们就放心了……”
帘子突然挑开,顾少卿随着话音进来了。“怎么?殿下醒了?”
烟岫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顾先生,别这样大声,仔细着惊扰了燕王……”
李沐风笑道:“无妨,我哪有这样金贵?说起来,少卿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不敢。”顾少卿摆手一笑,“殿下感觉怎么样?”
李沐风露出沉思的神色,悠然道:“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突然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顾少卿一愣,笑道:“那可不好,殿下要是洞彻了,将置天下万民于何顾?”
李沐风和顾少卿相视一笑,甚是畅快。烟岫暗自咂舌,王府里能这样和燕王毫无禁忌说话的,怕是也只有这个顾先生了。
李沐风突然想到一事,问道:“我睡了多久?”
烟岫抿嘴一笑,道:“还好,一天一夜。王太医说燕王身子好,恢复的比旁人快呢。”
顾少卿慢悠悠的重复了一遍:“一天一夜了……”他瞅了瞅门外,没再做声。
李沐风眉头一皱,问道:“少卿,怎么了?有话直说不妨。”
顾少卿低声道:“林凡他们一直在外面跪着,也一天一夜了……按说他们确实有失职之嫌,不过……”
李沐风一惊,忙道:“有这种事儿!快让他们起来,我有话说!”
顾少卿拱手而出,不多时,林凡被他带了进来。
跪了一天一夜,水米未尽,林凡脸色发黑,嘴唇异常苍白。见到李沐风,林凡又是扑通跪倒,一言不发。
李沐风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示意了一下,烟岫忙上前轻轻扶着他坐起来。
“你们都要气死我么?”李沐风微微喘着气,语气异常沉重。“这事情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们不要跟的!怎么能推到你们身上?”
林凡仰起头,眼圈已然带了几分潮红,颤声道:“殿下……这是我们的错……要不是……”
“别说了!”李沐风打断了他的话,叹了口气道:“这次是我的问题,不能怪罪你们。林凡,带你手下的兄弟去休息吧……”说罢缓缓躺下,不再出声。
顾少卿拍拍林凡的肩膀,林凡点点头,神色复杂的看了李沐风一眼,转身出去了。顾少卿也想跟着出门,却听李沐风突然问了一声,“少卿,外面的反应如何?”
顾少卿回身答道:“京师上下震动,京兆尹和金吾卫将军换了人,责令十日缉凶。”
李沐风噗哧一笑,道:“十日?十个十日他们也抓不到人!”他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个人情?”
顾少卿点点头,道:“殿下所想甚是,少卿也正在考虑。”
李沐风闭上了眼睛,道:“交给你去办吧,人我就不见了。还有,来探访的一律推掉,我有些累了。”
顾少卿道:“殿下放心,尽管歇着就是了。”说罢看了烟岫一眼,出了房门。
烟岫明白他眼里的意思,是要她照顾好燕王。她点点头,回头又帮李沐风小心的掖了掖被角。
李沐风闭目躺着,昏昏沉沉之际,他发现了一件可笑的事情。人真是奇妙,当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脑子中只有陈寒衣。可现在,他又不自觉的关心起朝廷动向起来。
为了陈寒衣就必须放弃手中的一切吗?可笑的想法阿,自己明明可以二者兼得的……生还的自己,又开始有了无比的信心。那样的选择,恐怕只有在最后时刻才回冒出来吧?在他睡去的时刻,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人,还真是贪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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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寒衣望着镜子出神。镜中人洁白的面孔上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晕红,竭力镇定的神情也遮盖不住那微微的羞涩。这个女子真的是自己吗?真的是那个一直冷漠淡定的陈寒衣吗?
想到这里,李沐风那张笑容洋溢的面孔又浮现在面前,让她的脸更加的潮红。她已然确定了,这个男子阿……是除了母亲外第一个深深埋入了她心房的人。
“小姐……”薇儿挑着帘子,进退失据,脸色一片苍白。
“怎么了?爹爹那里又出事情了?”陈寒衣皱了皱秀眉,她以为陈京又在向薇儿发脾气。
“不是……”薇儿眼里含着泪花,颤声道:“燕王……燕王遇刺……生死不明……”
什么!陈寒衣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扭曲模糊起来,化作五颜六色线条飞舞着。一片黑色的阴影越来越深幽,直要把她吞没。
“小姐!小姐!”清晰而又遥远的的声音渐渐在耳边响起,陈寒衣渐渐回过神,薇儿紧紧扶着自己,一脸的恐慌。
“不妨事……”陈寒衣强自撑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薇儿嗫嚅了片刻,小声道:“就是……就是送咱们回去以后……”
为了自己吗?陈寒衣缓缓的坐在秀榻上,她觉得身上的力气突然都流逝的一干二净,甚至不足以支撑自己站立着。她这才明白,那张面孔,那个人,原来在她心里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自己好生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些……现在,自己是不是已经永远失去了开口的机会呢?
一种情绪在心中破裂开来,坚硬而清脆,透明而锋利。将心房瞬间割出无数伤痕,她知道,倘若李沐风就这样的离她而去,这些伤口,就再也没有愈合的可能。
“生死不明吗……”陈寒衣喃喃自语,仿佛失了神。薇儿担心的看着她,忽又想到那个年轻潇洒的王子,眼泪也终于流淌了下来。
“你是听谁说的?”陈寒衣突然问道。
薇儿一愣,思索着道:“我也不清楚了……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好多官员去探望,都被挡回来了……”
“是了!”陈寒衣突然站了起来,眼睛恢复了神彩。“那他应当没事的,倘若伤重不治……就没人去忙着巴结了!”说到此处,她低头又幽幽的道:“再说,他怎么也不像这样就容易死掉的人……”
“或许吧……”薇儿也不知道小姐说的对是不对,茫然的应了一声。
“咱们……”陈寒衣咬了咬嘴唇,努力的作出了一个决定,“薇儿,咱们,咱们去看看他……”
薇儿一愣,道:“这……这怎么行,再说,燕王府听说也不让进的,那么多朝廷大员也被挡回去了……”
“我知道……”陈寒衣轻声的叹气,用一种轻微却又坚定的声音说道:“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那怕,远远的看着他的住处……也心满意足了。”
你,到底好不好呢?沉睡的李沐风似乎听到了这句话,梦中也浮现出了陈寒衣那绝世的素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