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军议
作者:秋风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549

莫非天授名将与我?

李沐风神思缥缈,心头异常喜悦又万分感慨。长安城内形式错综复杂,自己却能抽丝剥茧,理的条分缕析;支使朝中达官显贵如御棋子;如今又有绝世良将不期而遇;这难道不是上天眷顾吗?或许自己真的是命中注定,该执掌着大唐的江山吧?他按捺着涌动的豪情,真想朝着天空纵声长笑。

渐渐的,似乎有一阵凉风拂过,他胸中的狂热缓缓冷了下来。自己是怎么了?他惊讶的审视着内心,突然感到了一丝悲凉。自己似乎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曾经那警惕的、游离时代之外的现代人沐风的灵魂似乎已经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热衷权力争斗,窥视大唐江山的皇子李沐风。或许自己可以找到理由,说自己是为了天下的人民,然而是真的吗?那是一个躲藏在灵魂的深处的答案,是自己也无法触及和挖掘的角落。

或许,所谓的还政于民只是无谓的空谈吧?明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却一直用来欺骗自己,欺骗别人,用作施展一切手段的理由……或许,真正的动力是自己内心的yu望,只是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他想不通这些,一时间意兴阑珊,不理再会众人,纵马驰去。顾少卿等人不明就里,却也看出燕王心绪不佳,都不再说话,相随而去了。

两万兵马南出白鹿原,折向西行,迅捷如风,不多日已然到了扶州。此处乃陇右与剑南之交(今甘肃、四川),地势愈加险要起来,马匹渐渐放不开步子,每日只能前进数十里,全然没了当日旷野飞驰的畅快。如此挨了几日,才到达钳川与侯君集的兵马汇合。

侯君集已经在这里扎好了营寨。他领下多为步兵,跋山涉水更加游刃有余,且洮河道距此本就相隔不远,因此倒比关中轻骑先到了两日。

五万兵马合为一处,更显壮观。暮色深沉,万帐灯火燃起,漫山遍野,星星点点,顺着地势迤逦蜿蜒而去,直于天上的河汉争辉。中军帐更是灯火通明,好像西北天被群星环绕的天狼。

李沐风和侯君集并不大熟悉,也就只见过数面。他确实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诸侯战乱时东挡西杀,立下了战功赫赫。开国后曾任吏部尚书,后转任兵部尚书,都做得井井有条,举重若轻,算是一个文武全才的人物。

不过这人也特别难以把握,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眯着,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教人总也看不透。对于这样的人,李沐风总有意无意的保持距离。接近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是很危险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李沐风的信条。

李沐风斜坐在侯君集一旁,静静的听着帐中各人的分析。军中不同于朝议,就算亲王的身份,也不能压过主帅,因此侯君集正襟危坐在帅位上,也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自在。

“我和执失思力用两万骑兵突击,必能一举击溃那帮乌龟!”牛进大挥了挥手,仿佛二十万大军已然在这个动作下烟消云散了。

执失思力本是突厥颉利可汗手下大将,当年二皇子李征大破突厥,他走投无路被迫降唐,几年来忠心耿耿,颇受重用。论起率领骠骑冲杀的本事,军中诸将倒也少有人胜的过他。

此刻听得此言,执失思力却没有见猎心喜,相反皱了皱眉头,半晌道:“这里山多,不是草原,马跑不开。”他汉话说的本已很好,只是有时仍见生涩。

“不错。”侯君集点点头,扫了一眼牛进达缓缓的说道:“这几天你们山路还走得少吗?松州群山环绕,还谈什么骑兵突击?”

站在李沐风身旁的裴行俭嘴唇一动,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忍住了。他一个小小参军,本来没有机会参与这种层次的军议,燕王却特别提点让他参加,心中自然感激万分。可是毕竟人微言轻,不敢轻易在诸位将军面前卖弄。

李沐风目光如炬,却是把这点细微的动作全看到了,轻笑了一声,道:“守约(裴行俭字守约),有什么想法不妨讲出来,广开言路嘛,也没人会怪罪。”

裴行俭轻咳一声,朗声道:“这要看是打算迫其退兵,还是打算全歼来敌了……”

“哦?”李沐风来了兴趣,问道:“迫其退兵如何?全歼又如何?”

“迫其退兵嘛……”裴行俭环视了一下众人,道:“敌寇远来,水土不服,现松州军坚守嘉城,我等只需以战阵辅之,里应外合,纵不能尽破敌军,也可立于不败之地。长此下去,吐蕃自然无功而返。”

“此乃正战之法。你能想到,不错了。”侯君集不置可否,似乎觉得稍显平淡。“那么全歼之策呢?”

裴行俭见主帅询问,似乎受到了鼓励,道:“全歼之策,即是退守交川!”

“退守?”大帐众人都愣了一下。

“不错!让嘉城守军坚壁清野,然后退守交川,若吐蕃来追,我军可伏而击之,当可破其泰半!就算吐蕃盘踞嘉城,也不过孤城一座,又无粮草,就算围而不打,敌人也就不战自溃了……”

李沐风却是越听越心寒,打断道:“且慢!那百姓呢?是否也跟着撤走?”

裴行俭默然片刻,道:“携带百姓行军,速度太慢,刘玄德长坂之役便是前车之鉴。”

李沐风登时火往上撞,冷笑一声,道:“那还坚壁清野!你想把百姓都饿死?还是送给吐蕃作食量?”

裴行俭脸色一阵苍白,咬着嘴唇,片刻才道:“莫将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歼数十万敌寇,只牺牲一城之民,也不算什么……”对于燕王的震怒,他虽然明显有些畏惧,声音却依然坚定异常。

“好个成大事者!”李沐风拍案冷笑道:“你出去!这里不是你这英雄呆的地方!”

裴行俭面色惨白,拱手而退,眼神却流露着说不出的倔强。

大帐中一片寂静,半晌没人说话,只有通红的火光跳跃着,照的所有人脸上都阴晴不定。

“其实……”好一会,才听侯君集淡淡的说道:“此人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只是心狠了点,不合圣人之道。”

李沐风侧目看了他一眼,那细长的眼睛中流露的,竟是欣赏之色。心头不由得一凛,自己虽然在长安翻云覆雨,阴谋诡计未尝不曾动用过。可论心性薄凉,还是这帮常年征战的人,谈笑间,就可将上万生命赌作彩头,视为无物。

侯君集又道:“咱们自然不能用他这全歼之策,而这退敌之法又过于四平八稳,吐蕃远道而来,咱们却打个不上不下的,有失大唐的威仪。”

帐中人都看着他,没有人再说话。李沐风听他似乎早有了打算,也就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如今朝廷要胜,却不要惨胜……”侯君集站了起来,负手走了几步。李沐风惊奇的发现,他此时的体态神情,仿佛一个中年儒生,全不似一个饱经沙场的老将。“皇上的意思是,要让吐蕃知难而退。否则就算把他们全都杀了,又有何用?吐蕃地广人稀,路途遥远,难道要咱们去分兵而守吗?还是要和天松赞通好为上……所以打起来要以正为主,奇兵为辅,让吐蕃知道咱们大唐的军威,此后只有俯首称臣了。”

李沐风越听越佩服,侯君集口口声声说朝廷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可李沐风知道,皇上从来就没有说过这话!否则也不会拒婚了。这番道理,恐怕就是侯君集本人的想法。裴行俭毕竟年轻,虽然在战术上有不俗的认识,但在战略层面上,还是不如侯君集看得透彻。

想到裴行俭,李沐风不由得有些后悔了。自己刚才怎么了?嘴上说着广开言路,却立刻翻脸将人家骂了出去。要是往常的自己,就算听到再过分的话,也不至于勃然大怒,自己那自傲的养气功夫怎么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思索着,渐渐明晰了。裴行俭的话其实没有任何过分的地方,他只是在毫不掩饰的阐述战争的不同层面,包括阴暗的、人们不愿公开的谈及的部分。而这部分又和李沐风从现代社会秉承的思想完全抵触,甚至和儒家思想完全抵触。可它又是真实存在的,埋藏在人们不敢轻易触及的心底,就像李沐风早先对自己心中隐藏的想法不敢正视一样。其实,这通脾气,李沐风完全是在冲自己发的,只是裴行俭成了出气筒罢了。

他正想着,突听牛进达叫道:“侯将军,你这又是正又是反的,这仗到底怎么打?”

侯君集笑了笑,道:“自然先出奇制胜……”说到此处,他突然问执失思力,“吐蕃最想不到咱们怎么打?”

执失思力想了想道:“山道上冲不开马队,他们不怕我。”他说的有些不清,明明是不怕骑兵,说成了不怕他自己,旁人一阵莞尔。

“是啊……他们确实不怕骑兵……”侯君集抬头想了想,突然道:“把地图拿来,看看有没有地方能把骑兵铺开!”

听到此处,李沐风心头一动,朝身后一直沉默的顾少卿说到:“少卿,去叫林凡把那东西拿来……还有,把裴将军请回来,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