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1月，天气凉了下来，南京不时会下起连绵秋雨，打到脸上增加了些许冷意，树叶更像是被雨水洗黄的，而古都南京的却依然喧闹，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秋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上班的时间依然没有停的意思，但是无数家庭为了生活，还要把自己裹严实钻进雨幕里。

有人说，当人有了目标，就不会缺乏勇气。这片古老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千百年来为了生计，牺牲所有东西也再所不惜，其中当然包括美好的青春。但，王天生今天就欠缺这种勇气，因为他实在没有为之付出勇气的目标，他望着楼下赶着上班的人群茫然发呆，这时母亲做好早餐开始催促他。

已经二十八岁的王天生就出生在这个普通的工人家庭里，父亲在他上初中时就下岗，是靠母亲每月不到八百元的工资支撑着这个家，并供他读完了南京理工大学的生物系大专。本来毕业后，王天生有机会上专升本的，可是看着清苦的母亲实在无力支付两年的学费，二十二岁的他做出了人生第一个决定，他放弃了。

分配工作后，王天生走进了南京罐头厂，本来抱着一腔热情要做出成绩的他，第一天就被自己看到的情景泼了盆冷水。虽然初入社会，但是他也能看出来，这个厂是没有前途的。冷库里堆满过期两个多月的产品，工人上班时间打扑克，领导层大吃大喝，但王天生没有放弃，幼稚的他想靠自己改变厂子的情况。第一年里，他给领导写了无数建议，比如工厂产品多样化，广招业务员跑市场，靠提成发工资，加强工厂管理制度等，可是都石沉大海。王天生这时才发现，他忽视了这些问题的根源——计划经济，多年的计划经济下的国企们早已被这种分配机制磨平了进取心。

也正是因为国企的这种观念，当市场经济体制发挥作用后，南京罐头厂很快没有了竞争力，而管理层并没有从根本上入手对厂子进行改革，为了保证厂子运转下去，大量的赊售。经营商们也在这时打劫国企，他们摸透了国企的心思，往往只支付给厂子五分之一的货款，而拿出另外五分之一贿赂销售层，之后就不了了之。这种销售模式几乎成了那个年月的标志，这种计划经济下的怪胎使国有资产大量的流失，最终导致厂子停产。

年青的王天生看不惯，经常和领导发生争论，而他的观点又一针见血的刺到了领导们的软肋，但也幸亏是在国企，虽然领导都不喜欢他，却也没能辞退他，但短短的三年内，王天生干过厂里所有的岗位，谁想手下有这么一个刺头兵呢！但也正因为王天生敢为职工说话，又呆过所有的部门，所以他在厂里的人缘很好。许多同事给他介绍对象，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光棍一个，几乎见过面的女方都因为他的工作单位而拒绝再交往。

虽然已经28岁，可王天生还没有结婚，他有一个女朋友叫王芳，两人情投意合，如果不是王芳经常开导他，恐怕他会感觉人生灰暗无色。但，当王芳的家人得知他在罐头厂的仓库工作后，家里人一力反对这门婚事，因为这事，王芳没少和家里闹。直到现在，两人还都是偷偷的见面，这让王天生失落。不过，王芳没有放弃，这让他很感动，但，谁不想让自己的女人过让好日子，可靠罐头厂可能吗？

被母亲催得急了，王天生有些干火，可一看到满头银霜的母亲期待关怀的看着自己，他的火气顿时变成了愧疚。王天生快速的吃过饭后，推车出门向厂子骑去，他把头露在雨中，绵绵的雨水不一会就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雨线从发角滴下。王天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他想过做生意，可尝试几次和朋友合伙，却因为意见不同最终散伙。他也自己做过，但被城管和税务追的满地跑，最终还要交罚金，甚至有一年贩炮仗被拘留。

半个小时后，王天生来到了厂门口，他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但自己的厂子根本不管这事，他还遇到了同是迟到的两个同事，他们正一边走一边聊的开心，根本不着急。王天生正准备过去打招呼，突然一个人骑车飞快的从身后骑过，王天生认出那个人正是好友马亮。

半个多月前，马亮跑来找王天生，建议他和自己一起加入朝阳肉联厂，也就是在厂里租厂房的民营企业。马亮告诉他这家厂子的老板很有人情味，不仅提前支付自己三个月的工资，还让人带他母亲去检查身体。虽然厂子的工作制度很严，动不动就罚工资，可是老板连主任经理一样不放过，该罚则罚，一点也不留情。王天生猜想，今天马亮这小子可能要被罚了。

朝阳肉联厂租借了厂里的冷冻仓库，所以，王天生见过朝阳的产品，但产品包装的非常整齐，他曾想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但被朝阳的仓库管理员制止，虽然这个人他也认识，可是就是不给面子，因为如果被发现，会被罚款。

王天生不想让他为难，便聊了起来，后来才知道朝阳生产的是冷冻鲜肉，他很佩服这家老板的眼光，市场上没有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王天生对这个厂子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便有进这个厂的想法，只是和家人商量后，父亲不同意。王天生知道父亲的想法，国企职工不管怎么样，熬到退休就会发退休金，可今年自己才28岁，真得要到50岁会怎么样，为了不让父亲生气，王天生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可今天他突然想去看看迟到的马亮会怎么样，同时也想了解一下这个厂子的生产情况，王天生的好奇心是很重的。

王天生往厂子里面走，因为厂子多年停产，偶而才有些加工的活，所以路道和两旁到处都是垃圾和丢在一旁的废机器部件，院子里杂草丛生，车间的玻璃到处破破烂烂，墙面更是脏的落灰，四处静静的偶而有说笑的声音传出来。可王天生听到院子深处传来了一阵阵机器运转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楚，来到朝阳所在的厂房区时，他看到路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车间外的草丛被清除，并且洒上了一层白石灰，车间的玻璃整齐而干净，就连墙壁都用白灰涂了一层。穿梭在车间和小道上着的员工，一个个穿着洁白的工作服，他们个个步履如飞，表情轻松自然，就连认识他的几个同事只是远远的打个招呼，便快步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时，王天生看到了马亮，他正在被四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自己也认识，他曾经是自己进厂时的第一个班长徐先进，曾经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生产经验丰富。这时，徐先进正在向马亮说着什么，表情很严肃。而他身边三个人都很年青而且面生，一样穿着工作服，其中还有一个不到二十的年青人，王天生想他们可能都是新招的工人吧。

马亮很老实，有时候不太会说话，王天生想过去帮他向老班长说说情，便走了过去。除了背对着他的马亮，其它几个人都看到了王天生，而老实人并没有理他，继续道：“小马，现在我问你，为什么会迟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马亮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只听他道：“徐主任，你考核我吧，我确实错了。”

这时，站在一旁一个二十六左右的高个男子道：“马亮，就算要考核你，也必须是要有原因的，这点很重要。”

徐先进点头道：“小马，你知道这是我们厂的规定，是什么原因你就照实说。”

马亮低着头道：“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母亲发烧，我送她去医院才迟到的。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想再破坏公司的规定，孟经理，你考核我吧。”

王天生一听，心想这可没有理由考核人家的，百善孝为先嘛，便想上去帮马亮说话。这时那个高个子道：“马亮，这件事上你没有错，如果你不送你母亲才真的做错了。可是，按规定，你应该往厂里打个电话或让人帮你请假，所以，我还是要考核你二十块钱，你懂吗？”

马亮点头道：“我知道了，孟经理，不会再有下次了。”

徐先进转身对那个孟经理道：“孟经理，你就别罚小马了，这次就考核我吧，这孩子挺不容易的。”

这时，其中那个年纪最小的人缓缓的道：“徐老，你并没有犯错，这事不能罚你。这二十块钱我帮马亮出，现在，马亮你写个请假条，和同事交待一下工作就去医院照顾你母亲吧，等她病情稳定了你再来上班，钱够吗？”

马亮感激的看着年青人道：“郭总，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怎么能让你帮我出罚金。”

王天生一听之下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年青就当了总经理，真看不出。这时，那个郭总道：“我怎么不能帮你，在这个厂子里，人人平等，没看到我们的工作服都一样吗？所以，你的长辈也就是我们的长辈，我们也应该关心的，员工们来工作不就是为了家里人吗？”

马亮感动的连连称谢，转身进了车间，这时那个郭总看到了王天生，便笑着道：“这位同志，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徐先进连忙叫过王天生，对他道：“郭总，他是罐头厂里的王天生，是个大学生，脑子转的很快很灵，刚进厂的时候给厂子提了许多管理销售方面的建议，但是没人理他。结果得罪了不少领导，现在在仓库里工作，让个大学生呆在仓库里磨青春，真是可惜了。我这些天就想着向你推荐他，碰巧他今天过来了，郭总，你看你能接纳他吗？”

年青的郭总自然就是郭子然，厂子成立半个月，他和孟昭阳齐远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并且组织工人清扫厂区，力求朝阳肉联厂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出现。毕竟肉联厂生产出来的东西是让人吃的，如果让人发现厂子破旧不堪，工人衣着杂乱不卫生，谁还会再来买厂子的产品，所以这方面很更要。而且郭子然要引入一个全新的观念，让员工们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在这里只有同事，上下级是平等的关系，把压力降到最低，所以，要求管理人员和员工着装统一，并且不准出现以权压人的现象。郭子然提出的这套管理办法，让齐远都不住点头，齐远说一个大的集团公司往往都有自己的企业理念，郭子然这种观念会增加员工的归属感。

郭子然听徐先进介绍后，很有兴趣的打量王天生一番，问道：“王天生同志，你对我们厂有什么看法，可以说一说吗？”

王天生想了想道：“我感觉朝阳肉联厂非常正规，无论是从员工着装，还是从管理制度上，都和我们厂是鲜明的对比，这里机器喧闹的车间就是很好的例子。虽然朝阳的管理制度有些严格，但是我的看法是，只有在严格的管理制度下，厂子才能先从小细节规范化，从而形成一个优秀的工作氛围，这样的厂子才能保持高效的工作效率，为长子的长久发展打下基础。”

郭子然听后并没有一丝骄傲，这些东西在书上到处都有，漂亮话谁都会说，便道：“王天生同志，这些我们都知道，你能看出来我们很高兴，这说明我们的制度还是起作用的。我想问问，你对我们厂有什么建议，可以赐教吗？”

王天生看这位郭总一点架子也没有，心情也放松下来，想想道：“别的我不太清楚，但我在仓库工作，我知道你们出货不是很快，所以我想可能是销售出了一点问题，我猜的对吗？”

这半个月，厂子发展的很顺利，斯科特的机器运来时，还带来了三个相关的技术员，对职工进行各环节的培训，郭子然一直充当翻译也学了不少，经常和孟昭阳齐远一起下车间学习。总经理都这样，下面的员工自然更不用说，半个月时间整套工艺便全部掌握。也幸好有沈飞的加入，货源一直很稳定，只是生产出来的产品销售不是很好，这时沈飞提出赊销，无奈之下，也只好先如此打市场。可是半个月下来，货出去了不少，可是钱去迟迟无法收拢，郭子然也知道这种法子行不通，所以便暂停向这些商人供应，这样一来，货便有了积压，这让郭子然三人非常头疼。

郭子然有些病急乱投医，惊讶的和孟昭阳两人对视一下，心想这人只从这点便看出这问题，至少说明他很细心，便道：“确实是这种情况，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没？”

王天生看一个老总向自己请教，心中有些得意，他早胸有成竹，这方面的研究他早就进行过，便道：“朝阳的产品是鲜肉食品，现在老百姓更习惯在菜市场购买鲜肉，但卫生无法保证，这点是我们的优势，我认为最终还是会被老百姓接受的。所以，我们就要制定销售策略，换个角度思考。现在南京市的酒店饭店很多，我们可以从这方面下手，让业务员上门推销，并且留下订购热线。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群众对酒店的卫生条件要求很高，所以，酒店应该很容易接受朝阳冷肉产品。另一方面，从社会上暂时招收五十名左右的业务员，他们不需要什么高学历，只要挨家挨户的推销产品，小饭店、学校、家属区，他们的工资由业务量进行提成，这样可以刺激他们的积极性。”

郭子然一听大为动容，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这可是二十一世纪最常见的直销办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看来这个王天生确实头脑灵活，要想办法留下他，郭子然的思路豁然开朗补充道：“我们还可以设销售联锁店，在居民区方便老百姓购买，同时把保鲜和卫生的观念植入人们的脑子里。”

孟昭阳道：“我看可行，而且我们不要仅局限于南京市，业务员也可以去各各城市推销，我们还要购进十几辆冷房车，对各市地区进行统一送货，扩大业务面。”

齐远补充道：“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我们不宜做太远，先以南京合肥周边地区有主要市场，然后再往东进驻大城市，以联锁店为点，多点扩散，形成整齐的销售网络。”

郭子然心中的难题总算被解决了，突然想到提议人就站在眼前，伸出手道：“我们朝阳肉联厂真诚的邀请你加入，希望你能同意。”

王天生刚才好像是在梦里一样，好像自己就在设计一个大公司的销售网络，而这些想法正是压在他心中六年的梦想，此刻，这个梦想离他这么近，而能够使他完成这个梦的人正向他伸出手，王天生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伸出了手，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自然，心情却非常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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