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不甘心失败的日军改变了进攻方式。在机枪与迫击炮的掩护下,日军步兵拉开间距,借助地形掩护向守军阵地展开单兵突击。如此一来,日军士兵经过严格训练而形成的单兵技战术优势在此时得到了充分体现。面对密集的弹雨,头戴钢盔,手持步枪的日本兵们忽而卧倒匍匐,忽而跃起突进,全然不顾伤亡,同时从多个方向缓慢却异常坚决的向补充第三团阵地步步逼近。与此同时,交战双方的炮火互射也近乎趋于白热化。战防炮、迫击炮、榴弹炮、掷弹筒、重机枪……全都在疯狂地向对手倾泻着弹药。一时间枪炮声乱坐一片。
此时伏在射击掩体里的冀星云面对越来越近的敌人没有了思考的余地,心中的恐惧已经转化为麻木。瞄准,开枪,击毙!拉动枪栓抽出弹壳,推动枪机闭锁枪膛,瞄准,开枪,击毙!拉动枪栓……“轰!”一发枪榴弹落在身前不远处,弹片打在钢盔上叮当作响。“糟糕,被盯住啦!”尘土弥漫中冀星云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连忙匍匐着退出射击掩体。
战壕内,医护兵正给手忙脚乱的包扎着机枪手胡才举头上的伤口。冀星云冲医护兵点了点头,从俩人身边爬了过去。抄起胡才举的机枪,猛扣扳机,子弹并未射出!“妈的!”冀星云丢掉哑巴了的轻机枪,正要拾回自己的步枪。“咚”的一声,一颗冒着白烟的手榴弹落在面前!想也没想,冀星云顺手拣起扔出战壕。“手榴弹!”重新抄起步枪的冀星云意识到刚才一幕的危险,两腿一软,靠在战壕内声嘶力竭的大叫。
仅凭借几支步枪不可能挡住敌人的进攻,班长钱万富听到冀星云的喊声,连忙带领全班投弹。十几枚木柄手榴弹落在三十米外炸响,三四个正平端着刺刀冲来的日本兵应声倒地。
赵祥春扔掉套在手指上的手榴弹拉环,扭头看见坐在战壕内的冀星云,“医生!医生!这里有人负伤啦……”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一震,一头栽倒在战壕里。冀星云连滚带爬的扑到赵祥春身边。耳后被子弹穿了个大洞,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汩汩流出,此时的赵祥春已经没气儿了。
“上刺刀!……上刺刀!”沙哑的喊声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的命令。冀星云放下怀中的赵祥春,顾不得擦手上的血,起身从腰间抽出三棱刺刀。正要往步枪上插,眼前人影一晃,一柄闪亮的刺刀迎面扎来!冀星云扔掉刺刀,下意识的端枪搁挡,同时扣动扳机。这时一阵巨痛从脖颈右侧传来,对手已经扑到了面前!刺刀紧擦着冀星云的脖子深深刺进了身后的沙土之中。
冀星云手中的步枪几乎是顶在对手的身上射出子弹,但并未制止这名日军士兵的攻击。他吼叫着拨开冀星云手中步枪,一下将冀星云扑倒在战壕里。狭窄的战壕内两人抱在一起,步枪都已经丢在一旁。冀星云失了先手,脖子被死死卡住。伤口因为剧烈的扯动而让冀星云张口欲叫,却怎么也叫不出来。对手呼出的热气喷在冀星云脸上,望着敌人咫尺之遥的双眼,冀星云感到死亡的逼近。四处乱抓的手捞到一顶钢盔,冀星云狠狠把它咂在对手的下巴上。日本兵痛的哼了一声,但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卡在脖子上的双手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愈加用力。大脑缺氧所带来的眩晕感侵袭着冀星云,但伤口处传来的巨痛刺激着冀星云没有昏过去。右手终于幸运的抓到了刚刚丢在地上的刺刀,冀星云用尽全力将刺刀捅进了对手的左肋。日本兵咳了一下,肺里咳出的血喷了冀星云一脸,圆瞪着的两眼也渐渐暗淡下来。
扯开钳在脖子上的手,冀星云挣扎着座起身。抓过自己的步枪,拉开枪栓着往弹仓里压了五颗子弹,冀星云站起身来举目环视。阵地前,敌人的后续步兵都被迫击炮和临近阵地的交叉火力压制在五十米外,而自己恰恰处在这段被日军突破的战壕中!右侧十余米远处,班长钱万富和几个战士与敌人撕打在一起,而左侧多三金一个人正和两个日本兵拼刺刀!冀星云举枪击毙正与多三金端枪对峙的一个日本军曹。转身向钱万富那边跑去,跑了几步意识到刺刀还插在那个日本兵身上没抽出来,返回去拿是来不及了。冀星云俯身抄起一柄战壕锹,狠劈在一个日本兵的后背上,锹面在断裂的骨缝间摩擦所发出的咯吱声清晰可闻。冀星云双手抽出嵌在敌人后背上的战壕锹,再一次劈下去……
投弹兵刘翠珊从日本兵的身下挣脱出来,反身抡起一支步枪砸在另一名日军士兵的头上……
短暂的战斗令九连一排三班损失了六名战士,赵祥春、徐方义、王四有牺牲,班长钱万富、机枪手胡才举、步枪手刘贵重伤。至于整个一排,自排长以下,有九名官兵牺牲,重伤达十四人(全排三个步枪班一个机炮班共四十八人)。鉴于伤亡太大,连长把一排撤到了二线阵地休整。随后整个连也与新投入战场的八连进行了换防。
冀星云、多三金、刘翠珊、田大晌、小喇嘛、四毛儿六个人蹲坐在防炮洞里,艰难的吞咽着面前的晚饭。由于脖子上有伤,冀星云把手里的馒头撕成小片,一点点放到嘴里。满嘴都是血腥味,馒头只吃了半个,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压抑着呕吐的冲动,冀星云还是勉强的说道:“多吃,大伙儿多吃啊!下一顿不知什么时候了……”见众人愣愣的望着自己,才想起这话是大嘴巴赵祥春平时总挂在嘴边儿的,顿时胃里一翻,刚吃进去的半个馒头就吐了出来。
供给处的士官一头钻进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扫视一眼。“噢!你们就是跟鬼子肉搏的九连一排三班吧?人都在这儿了?那好!多余的装具交到营部,顺便把弹药领回来。”
“你他妈说什么?”多三金猛的一扑,只手把年轻的士官摁的靠在洞壁上(另一支手挨了一刀,不方便),“就他妈因为个破弹盘,半个班的弟兄呀!今个儿老子废了你……”(注:初期杰格佳廖夫(DP式)轻机枪所配弹盘是用一条皮带勒住子弹而不是用弹簧钢条,皮条易断而导致供弹不畅)
冀星云连忙上前拉住,“多大哥,快松开!”扶着面色苍白的军需官,“小喇嘛、四毛!带上班长他们的东西跟我来!”
交通壕里,冀星云递给仍在不住战抖的军需官一支香烟,掏出打火机点着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血见多了,人都快神经啦!……”冀星云知道供给处的人是不能得罪的。摆出少掌柜的做派,冀星云东拉西扯的套着近乎。和连里其它几个班排派出的人一比,冀星云就显的鹤立鸡群了。
到了供给部,物品交接还算顺利。从忙作一团的军官士兵们口中,冀星云知道部队可能是打算后撤了。伤员已经先期撤走,这让冀星云安心了许多。
正东张西望间,冀星云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转身一看,是刚才的那个士官。“刚才的事情,兄弟就不计较啦!”年轻士官嬉皮笑脸的伏在冀星云耳边说道,“老哥的打火机借兄弟玩儿两天如何?”
打火机是美国货,冀星云心里暗骂,但脸上还是堆出笑容。“咱俩还说什么借不借的,老哥只管拿去……哎,有手枪子弹弄些给我怎么样?”
年轻士官忧郁了一下,“等着。”反身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把一个长方的纸包交到冀星云手中,“打火机呐?”接过冀星云的打火机,年轻士官才满意的离去。
返回防炮洞,冀星云升任班长的命令也下来了。看着班里其他五个人,冀星云没有丝毫喜悦。自己和多三金、刘翠珊、田大晌四人身上有伤,小喇嘛、四毛儿还是孩子,整个班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大晌,你来扛机枪,带着点儿四毛儿;小喇嘛跟着刘翠珊。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夜里开拔。”冀星云说完往旁边一靠,从背囊里取出自己的二十响驳壳枪。“今天的战斗要是带上它,也不至于差点儿把小命送掉。”枪身上的烤蓝在煤油灯的照应下反射出微光,连多三金也投来羡慕的眼光。冀星云拌开手枪上的机锤又轻轻松开,想了想,默默递给多三金。
多三金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枪少掌柜就自己留着吧。”冀星云感觉到多三金眼中的真诚,就没再说什么,把驳壳枪塞进挎包里。此时此刻,经过一场血战幸存下来的士兵们抛却了彼此之间的隔阂。如同野狼舔试着伤口准备下一次搏杀一样,冀星云和身边的战士们默默整理装备,等待着部队开拔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