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回 天津
作者:浮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97

几个时辰等下来,眼看就要过了辰牌,皇帝竟始终都没召见。众军机开始坐立不安起来,祁俊藻更是难以支撑,身子不住左摇右晃,白胡子抖个不住。

忽然帘子一挑,一名章京急匆匆地奔了进来,手中捧着封八百里加急快递,跪在祁俊藻面前。

祁俊藻伸手去接,可是抖啊抖的怎么也拿不稳,一失手,那八百里加急啪地一声跌在地下。

彭蕴章抢步上前,捡了起来,喝退那章京,这才将那快递双手奉与祁俊藻。

祁俊藻摆了摆手,点头示意彭蕴章打开来。彭蕴章等的就是他这一点头,顺手拔去了信角插着的纸捻,打开来取出信瓤,刚扫了一眼,脸色立刻大变,好像祁俊藻一样地抖了起来。

几名军机见状,纷纷站了起来,朝他望去。彭蕴章铁青着脸,将那急报递给奕訢。

袁潜接过手来一瞧,只见上面写的是:匪部东窜,连陷献县、沧州,进逼天津;静海、独流二处正受围攻,奴才正率兵前往救援,并协防天津,请敕僧王所部速速进击,俾在天津合围云云,下面署名是胜保。

他看罢了,便传给旁人,心想北伐军终于打到京师附近了,不知道那些王公宗室们,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吓得狼狈而逃?

天津已经变成了前线,京畿一带眼看都不能幸免,诸军机不约而同地望定了祁俊藻,等着这位领班大臣拿个主意。

若是谈论性理学问,祁老先生是一等一的好手;说到军务,他甚至还不如一个寻常的都统。踌躇半晌,只得道:“兹事体大,要恭请陛下圣裁方可。”

袁潜暗自冷笑,心想就是这种老混蛋把持朝政,中国才一味受列强欺负而不能强盛。他初入军机,许多事情尚且不熟,乐得在一旁瞧热闹。事情禀报进去,咸丰吓得从床上直跳起来,抖着手颤声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一面在床前团团乱转。

已经晋封懿嫔的兰儿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柔声道:“陛下莫急,何不召诸王大臣会议?”咸丰定定心神,点点头,叫传召王公、四辅、六部、九卿等京中要员,尽在乾清门外会议。

皇帝不早朝已经许久,忽然间传召大臣,把在京官员都吓了一跳,一面想着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乱子?一面慌慌张张地披挂停当,奔乾清门而去。

好容易人都聚齐,咸丰先令人读了战报,继而道:“社稷危矣!众卿有何良策,快快道来。”

诸王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不知道是哪一个胆小怕事的,第一个哽咽抽泣起来,跟着就像瘟疫愈传愈广,渐渐地十人中倒有七八个开始哭鼻子抹泪,一时间哭声响彻乾清门上空,似乎比当年道光老皇帝驾崩时候还要响亮。

咸丰大怒,用力拍着椅子扶手道:“混帐,混帐!”气得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把个小太监吓得不住替他抚背。

喘过气来,怒道:“你们这些官员吃着国家俸禄,到用尔等之日,一个个却做这妇人之态,岂不可恨?”连骂了三四个“可恨”,终于还是无可奈何。

伸手一指祁俊藻,道:“祁俊藻,你是军机首揆,你先说!”祁俊藻颤巍巍地叩了个头,道:“为人君之道,止于仁而已。治国平天下两章,言仁者六,终之以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盖仁者必以仁亲为宝,故能爱人,能恶人。不好仁,则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仁者必以贪为戒,故忠信以得之,不仁者则骄泰以失之矣。千古治乱之机,判於义利,而义利之判,则由于上之好仁不好仁也。欲清盗源,必先绥辑民心;欲定民心,必要皇上以仁德治天下也。臣请……”

咸丰皱着眉头听他说话,愈听脸色愈是难看,这一大篇洋洋洒洒下来,几乎全是废话,忍不住拍案怒道:“眼下长毛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还教朕讲什么仁德?下去,给朕下去!”祁俊藻知道触了皇帝之怒,不敢再作声,任由太监引着退了下去。

皇帝叹口气,环视诸臣,咬牙道:“今日每人都给朕上一条战守方略,从军机开始,不上的不准散朝!”说罢,伸臂由小太监搀着起身,退到后面去了。

皇帝一走,大殿上立时响起一片嗡嗡嘤嘤之声,众人都是有产业在京的人,当此时候自然心全飞到了自己那点田地商号身上,哪里还有工夫管皇帝的江山社稷?只是一味流泪害怕,一个个眼睛肿得樱桃也似。

袁潜暗自冷笑,撇下他们,独自往后面去求见皇帝。走没几步,便给执事拦住,问明了来意,便去禀报。

不一会皇帝传见,袁潜随着太监来到上书房,一进门便听见皇帝在里面走来走去,脚步橐橐,显得很是烦躁不安。

他照例跪下见驾,咸丰心情正差,也不赐他起身,就这么问道:“奕訢,你来见朕,莫非有何话说?”

袁潜碰头道:“奴才知道兵事紧急,陛下忧心如捣,可恨才疏学浅,不能为陛下分忧……”他面子话还没说几句,咸丰已经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道:“朕知道你是有话要说,快说罢。如今这个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袁潜听他最后这一句话,隐隐透出一种苦涩之意,心里不由得一动,道:“是。奴才以为,北犯的粤匪并不难破。”

咸丰听了这话,眼睛立时一亮,急道:“说下去。”袁潜一笑,道:“粤匪刚刚占据南京,自称伪王不久,立足未稳之际,便以区区二三万之众,轻师北犯,进军数千里,入我腹心之地,企图直捣北京,其必败者有三。”

皇帝大感兴趣,这才想起还没赐起,当下道:“起来,起来细细说与朕听。”袁潜谢过恩站起,续道:“必败之一,粤匪起自广西,此次北窜,中坚也多为两广蛮子。北方气候寒冷,此刻虽然尚看不出,可是若再拖延两月,到了腊月年底,滴水成冰之际,蛮子连刀枪尚且握持不住,岂能作战?此天时之必败也。”

“必败之二,粤匪起兵以来,始终随处取饷,粮秣供给,全靠劫掠所得。我军只消将其逼入一城,大兵云集,四面合攻,断其粮道,可以指日而破。此地利之必败也。”

“必败之三,伪天王与诸伪王之间争权夺利,矛盾重重,即以此次北伐而言,就是广西老卒难以节制,伪天王故借北伐将其调离金陵而已,如此救援必定不力,此人和之必败也。”

“粤匪之三必败,即我之三必胜也,唯陛下善加统筹,上承天时,中借地利,下凭人和,绥靖匪氛,指日可待。”说罢,跪下叩头。

咸丰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这些日子以来,奕訢还是第一个能够为他提出一个全盘谋划的人,其余大臣要么装聋作哑、一味流泪叩头,要么就是像胜保那样跟在匪兵屁股后面追赶,毫无建树。他心中激动,忍不住一下抓住了奕訢的双手,颤声道:“六弟,祖宗江山,就赖你与四哥一同守护了啊!”

袁潜连忙逊谢,却道:“皇上,奴才请皇上速发上谕,令僧格林沁移营天津,与胜保合力会剿,粤匪善筑工事,所到之处无不先设屏障,破之必须大炮。奴才请皇上拨汉军骁骑营下属炮营及藤牌营,归僧王全权节制。”

咸丰点点头,僧格林沁一向忠心耿耿,六弟这个建议若是放在别人头上,自己必不放心;至于僧格林沁,却又不同。当即叫他回军机处去草诏,就照着方才所说两点,八百里快马廷寄天津。袁潜一一答应了,正要告退,咸丰却把他叫住,道:“康慈皇贵太妃她老人家抚养朕长大,如今年纪大了,不妨送来宫中居住,以示朕尊老之意。至于德福晋,也可进宫来陪伴太妃左右,庶几便于照料。”

袁潜心里一沉,这分明是扣押自己家眷以为人质,一面暗骂,一面唯唯答应。